初晴匆匆忙忙地从大路拐进小径,走了好大一会儿,看身后无人跟着,才神色慌乱地推开了院子的门。
这座院子座落在独孤府偏僻的场所,几乎没人会到这里来。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光线有些昏暗,沈姨娘躺在唯一的床榻上,瘦得不成样子,她神色一亮,再看到初晴时却突然沉下脸来,她脸上没有了得意时的胶原蛋白,颧骨高耸,眼窝已经有些凹下去,厚厚的一层白粉也掩饰不了她脸上的憔悴,看着有些刻薄相。
她如老鹰般死死盯着初晴,声音尖利道:“事情办妥了?”
初晴打了一个寒颤,膝盖直直地磕在地上,颤着声道:“已经……已经照姨娘的吩咐把磨好的柿子粉都加入了送上去的蟹肉里,大少爷那里的螃蟹在前一天晚上已经让陈斌打死了,没有人知道。”
“吃了?”沈姨娘枯瘦的手抓着床檐,身子往前探:“那个小贱人死了没?”
她在这个鬼地方待了这么一段时间,倒是把事情想了七七八八,越想越觉得独孤紫容这个小贱人确实是邪门得很,分明计划得天衣无缝怎么就有了纰漏,她又是哪里来的本事勾引得医澄轩甚至丞相那里都在暗暗帮她?
初晴瞳孔瞬间缩小,朝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干净的额头上很快就红成一片,渗出小血丝:“三小姐没有怀疑,把螃蟹都吃了下去,本来已经命悬一线,说是已经没了呼吸,可不知怎么,突然又醒了过来,现在……现在已无大碍了。”
“贱人!”沈姨娘银牙紧咬,气得直喘粗气,眼睛直往上翻。
初晴见状,赶紧冲上去,替她拍着背:“姨娘,姨娘,你别急!”
沈姨娘慢慢缓过神来,见是初晴,一把推开她。初晴没回过神,踉跄几步,额头直直磕在桌角上,她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沈姨娘咒骂一声:“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听她的话,吱呀一声,夜晚的凉风吹了进来,沈姨娘冻得抓紧身上的洗得褪色的被子,她刚刚小产:“该死的东西,手脚这么不利落!”
“姨娘想必从来没有受过这般苦吧。”紫容摆摆手,司琴把门掩上。
她一身红色攒金丝绣牡丹曳尾裙,耳朵上戴着一双金耳环,头上两只金步摇,垂下的红色璎珞更衬得她小脸精致无双,娇小的身躯带着大病后的羸弱,神色间却带着隐隐的嗜血般的兴奋。
沈姨娘皱起眉头,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当然是来见最疼爱我的姨娘最后一面。”紫容掩着嘴低声笑,眼眸间尽是笑意,只是这副画面却是异常诡异,沈姨娘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往墙边挪了挪身子。
柿子与螃蟹同个时期生长,性味相近,再加上隔夜的死螃蟹,不管紫容是不是真的对蟹肉过敏,只这两条,就能让一个正常人中毒!到时候,她把一切都推在独孤尘身上,一石二鸟,自己却逃得干干净净,真真是好计谋!
紫容一步一步地走近她,扬起笑脸,慢慢地展开双臂,道:“姨娘,你还记得么,我今日的打扮你可曾熟悉?你不是最喜欢让我穿这般鲜艳俗气的衣裳么?还让身边的丫鬟告诉我,红色最衬我,说是那人最是喜欢娇艳的女子,揣度我变成全京都的笑柄。”
沈姨娘眼神有些恍惚,却突然猛摇着头,脸上带着惊恐:“不,不,你不是独孤紫容,你是谁?”
虽然是同一张脸,也穿着相同的衣服,可以往的独孤紫容就只有一身漂亮的空壳,只要开口说话便是一坨散发臭气的牛粪,哪里像她眼前这个人,带着浑身的高贵和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上的自信。她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再做这番表情,倒真像是一只夜行的野鬼。
紫容拧着眉头,不想再和她废话,脑海中闪过的一幕幕让她头痛欲裂,上官氏那绝望痛心的表情就像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上,如果不是她机警,恐怕这次躺在这里的就是无辜的上官氏,紫容不得不承认,在这独孤府里不是你是就是我亡。
摆摆手,司琴目光冷冽地朝沈姨娘走了过去。
沈姨娘瞪大了双眼,意识到了什么,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了下来,要去抱紫容的腿,司琴的软剑已经挡在她的面前。
“紫容,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我错了,你就看在,就看在我照顾你那么多年的份上饶过我,我保证,我这辈子就待在这所小房子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再也不惹是非,你饶过我,饶过我……”沈姨娘一脸恐慌,没有打理的头发贴在脸上,看起来十分狼狈。
紫容冷笑一声,照顾自己?沈姨娘还真是敢邀功!自己那时候刚刚从外祖父那里回到独孤府,对独孤府的人或事并不熟悉,母亲那时候刚刚主持中馈,虽有心也无暇照顾自己,沈姨娘便趁着那个时候别有用心地朝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下手,也是原主蠢笨,竟然被她哄骗得与母亲离心离德,最后导致母亲含恨而终。
还记得有一次,父亲那里送了沈姨娘一只玉镯子,那镯子碧体通透,十分好看,沈姨娘当宝一般用红布包着放在一个匣子里锁着,也不知道独孤紫琴哪里得来的钥匙,拉着她一起去看,小孩子好奇,竟和她一起进了沈姨娘的房里,开了锁,拿了镯子瞧,她在上官家早就见惯了好东西,况且这镯子虽然好看却不算是上等,当下就没了兴趣,正要放回去,不知怎么着独孤紫琴便撞了她一下,她一时没拿好,便把镯子掉在地上碎了。
紫容不怕沈姨娘,但是却怕让父亲不满意,只是做了事就得认下来,沈姨娘却是没罚她,反而是教训了独孤紫琴一顿,罚她三天不准出房门,独孤紫琴自此便恨死了她。
沈姨娘安慰她要替她在父亲那里把事情瞒下来,只说是沈姨娘自己失手打碎了。只是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沈姨娘在“说谎”时却被父亲发现了,父亲因此对她更加不喜。
紫容在上官将军府受尽宠爱,在独孤府却倍受冷落,心中落差极大,父亲和祖母不喜欢她,母亲却没有时间管自己,所以她小孩心性,她便死死地抓住沈姨娘,觉得她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以她说什么便做什么,从来不曾怀疑。
“你们给我吃了什么?”药丸入口,沈姨娘用手扣着喉咙,想把吃进去的药抠出来。
紫容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这药入口即化,你就算是把胆汁都呕出来也没有用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干脆,只是你每日都会经受割肉挖骨般的折磨,哦,你要记得,独孤紫琴现在还活着。你若是敢寻死……”
她脸上平静无波,在沈姨娘看来却如来自地狱索命的恶鬼,听到独孤紫琴的名字,沈姨娘扣呕的手一顿,又了无生机地垂了下去。
紫容扫了倒在一旁的初晴一眼,推开破旧的门走了出去,月光披在她大红的衣裳上,折射出的光线照进某个人的眼睛里,让他不禁眯起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