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当苏小怜正在屋内听着歌儿暗自神伤,忽然夏萍带着三位身穿灰色军装的士官走了进来,笑盈盈地道:“小怜,这三位是武军长介绍来的,说是想见你一面。”
苏小怜见来者是一男两女,其中走在最前的那位妇女五十来岁,头戴灰色军帽,帽子下面扎着两根麻花辫,鹅蛋脸,两条深深的鱼尾纹横在眼旁,却掩不住她那阳光灿烂的笑靥。
苏小怜甫一见她便是身子一震,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她日日牵挂的婆婆——周氏。
让人没想到的是,四年不见,周氏居然参加了军队,看起来也比记忆中的模样年轻了不少。
周氏一见苏小怜立刻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激动道:“小怜,我终于找到你啦!”
要是以往,死里逃生,久别重逢,周氏定会激动的老泪纵横,说不出话。但今天周氏的脸上除了喜悦兴奋,竟是没有半点幽怨苦愁。
这让苏小怜有点怀疑,这真是那位饱受风霜的婆婆吗?
在苏小怜的记忆中,婆婆周氏生于乡下穷苦人家,自小父母双亡,好不容易在饥饿与寒冷中长大。嫁到赵家后,丈夫在孩子出生不久就离家出走,自此杳无音讯,生死不明。虽然她在赵家任劳任怨,但她的公公嫌弃她是乡下女人,对她百般刁难不说,还时常骂她打她。可以说,她从小到大,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而就是这么一个饱经风霜,被命运深深折磨的女人,竟然可以笑的如此乐观从容,这与记忆中那位遇到挫折总是强忍泪水的婆婆简直判若两人。
周氏见苏小怜愣愣地看着自己,好像不认识了似的,便笑道:“小怜,那日你被赵强那个兔崽子卖了后,我就到处找你,后来我见到一个被日本鬼子残害的孕妇,那孕妇满脸鲜血,我以为是你,就决心加入新四军替你报仇。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我真是太高兴啦!”说着从怀内掏出了摔得只剩半截的玉镯。
那玉镯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怜”字,苏小怜不禁伸手接过,果然是当年苏小怜刚嫁到赵家,婆婆周氏亲手送给她的那个玉镯。顿时万般苦楚涌上心头,苏小怜抱住周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周氏抚摸着苏小怜的后背,安慰道:“好孩子,没事啦,婆婆以后再也不准别人欺负你啦!”
苏小怜哭了一阵问:“这个玉镯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周氏道:“当时我找到了歙县昌溪村吴礼家,没想到吴礼家被土匪给烧了个精光,我在废墟中翻了许久,才翻到了这半截玉镯。对了,我差点忘了给你介绍,我现在是新四军的一名战士,这是我的战友邓指导员和玉英同志。”说着一指身旁两人。
苏小怜擦干眼泪看向二人,只见邓指导员四十来岁,长的又矮又瘦,皮肤较黑,而玉英二十来岁,长的高挑苗条,皮肤也白。苏小怜遂把眼光落在了玉英身上。玉英见她上下打量自己,大方一笑,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声:“苏姐姐,周婶可一直都在惦记着你呢!”
“是啊,为了找你,也不知周队长跑了多少地方,问了多少人家,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找着你啦!”邓指导员看起来比周氏本人还激动。
苏小怜又哭了起来,问:“你……你们是怎么找到长沙的?”
周氏伸手替苏小怜拭泪,道:“说来话长,等我以后再慢慢跟你说,我倒是想问你,那天你被赵强卖了以后,都发生了什么?”
苏小怜抽泣道:“这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讲完的,不如请邓指导员、玉英、夏姐姐先到屋里就坐,容我给他们倒杯茶再说如何?”
周氏点点头。
坐到屋内,苏小怜给大家斟了茶,拉住周氏接着道:“说起来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那日赵强把我卖给歙县吴礼后,吴礼为了死后归葬祖坟,便哄着我在安庆生下了泽福。泽福出世后,吴礼带着我回到他的昌溪村老家,谁想那晚马贼闯进他家,把我又掳到了清凉峰上。在清凉峰待了小半年,听说你们新四军上山剿匪,马贼们抵挡不住,那马贼的头领马三刀就把我带下了山。后来我叫马三刀为马大哥,马大哥对我很好,知道我想念你们,就带我到安庆、武汉来找你们。之后,马大哥也被孙贵给害死了,我于是一个人独自逃到了重庆。再后来……”
婆媳俩四年不见,一见面便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苦。
正说着,泽福从院外欢欢跳跳地跑了进来。苏小怜叫住泽福,指着周氏道:“泽福,快叫婆婆。”
泽福越大越怕羞,偷偷看了眼周氏,并不认识,便一头扎进苏小怜的怀中,将头摇的拨浪鼓似的。
周氏一脸惊喜地看着苏小怜,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他就是我的孙子?”
苏小怜点点头,一直泛着泪点的脸庞终于绽出了笑靥。
周氏轻轻“啊”了一声,忍不住抱起泽福,像是打量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地端详着他。
“放开我,你掐疼我啦!”泽福被周氏捏的骨骼作疼,便张嘴在周氏手上咬了一口。
“啊唷!”周氏手背一痛,连忙放下了他。
苏小怜在泽福屁股上拍了两掌,嗔道:“你这浑小子,怎么乱咬人。”
“不碍事,不碍事。”周氏手背生出了两排牙印,丝丝鲜血涔出,她却仍笑着道:“这孩子有劲,小怜,这些年真是辛苦你啦!”
苏小怜莞尔道:“他就是有点调皮,其实脑瓜儿还是很灵透的。”对着泽福道:“泽福,这是你的婆婆,以后不能咬婆婆,知道吗?”
“哼,她抱我,我就咬她。”泽福小脸倔强。
苏小怜假装生气,道:“泽福不听妈妈话,妈妈要生气了哟。”
“妈妈不生气,我大不了轻轻地咬她。”
“哈哈……”屋内所有人都笑起来了。
“就让他咬吧,谁叫我这个当婆婆的这么多年都没照顾他来着,也怪不了他。”周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