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权势最大的母皇,和亲生的父君,楚语然的确曾心存怨气。
但随着时间推移,如今已经淡然,父君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更是让他恨不起来,毕竟他也不想和大皇兄一样远嫁她乡。
国家之间,很多东西都是表面的,没人知道大皇兄的真实境遇如何,过得好不好。
相比之下,有楚晗的自己,要强多了。何况他悄悄摸了摸肚子,再有十个月也将为人父的他,已经能充分理解父君。只是,这件事却只能独自一人喜在心里,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把不准母皇的真正心思,万一她想在夺取碧霄宫后斩草除根,就绝不会允许他怀上楚晗的孩子!
父君的心里只有母皇,在儿子和母皇之间,他的心,一定是偏向母皇那边的,因为他把母皇的每一句话都当作金科玉律,所以这件事也不能告诉父君。
想想他就觉得自己很可悲,世界这么大,竟没有一个可以说真正知心话的人。
亲生母父为了巩固皇权把自己当棋子,养父母也在暗自担忧他这个养子会对他们做什么,他爱的女子恨着他,他为保护她而孤军奋战却不能让她知晓……
为了不出意外,这次秘密回宫,他没有再遮面骑马,而在下山后买马车雇车妇,垫上厚毯一路慢行这个孩子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不能时常在一起,父子间没有长久的亲密相处,两人在要紧的话说完后,便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说了,只是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时不时冒两句。
还好,这种尴尬的气氛没撑太久,便有宫人前来禀报,说皇上召楚公子御书房见驾。
楚公子……呵呵……多么讽刺的称呼!楚语然心中冷笑。
他有着世人眼中最高贵的国姓,却在进宫时,只能是父君远方表亲的儿子,这是多么可笑。
皇子看似身份尊贵,可谁又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自打出了爹胎,他就被送到碧霄宫成为左护法宫主楚青璇侧夫的“亲生”儿子。
左护法意外身亡后,他被主夫纳兰墨闲照顾长大,一年才能秘密回一次皇宫给父君请安。
而父君最关心的,不是他这个儿子不在亲生父亲身边是否过得好,他问得最多的,却是有没有遵照母皇的意思行事。反倒是碧霄宫的养母父把自己当成亲儿子般看待,这让他如何能不对亲生母皇和父君的感情冷淡?
明明碧霄宫和皇家只是互相利用,纳兰墨闲还对他付出真感情,从小到大对他真心相待的点点滴滴绝不是假装出来的。
就算真的是假装,能装得那么真,还能倾尽心血装出十八年,就冲这份耐性,他也认了。
身为皇子,成为楚青璇和纳兰墨闲的女婿,他却从不觉得自己比岳母岳父高贵。
在他的内心深处,那就是自己的亲娘和爹爹。
碧霄宫里知晓这件秘事的,除了居住在第六峰隐世不出的独孤长老和长老会最高长老,就只有母亲、爹爹和自己三人知道。
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他和晗儿就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成婚。碧霄宫上上下下不敢明着议论,暗地里又怎能堵住人们的嘴?谁人不说宫主防范心理太过严重?为了大权不旁落,竟把儿子变女婿。
对于母皇来说,碧霄宫只是皇家制衡武林的其中一枚棋子。
若他所料不错,它也只是所有棋子中最大的一枚罢了。
碧霄宫百年前血洗武林大会?
恐怕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
江湖是谁的江湖?
谁又能知道真正的答案?
既然碧霄宫直接向母皇负责,那武林中到底有多少直接向皇宫负责的皇家棋子,他根本不知。
他不希望踏入武林的楚晗能够查知,否则她就危险了。
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安全的多。
他爱她,所以只希望她能够武功高强,从而能护她自己平平安安的活着。
楚语然边想边走,直到看到御书房的大匾。
他跪伏在地,叩拜那端坐在凰椅上的人。
她已换下上朝时所穿的傲飞九天金凰袍,但长期身处高位而自然形成的气势与威严却丝毫不减,让他每次面对她时,内心都有些缩惧。
没有人有力量与帝王抗衡,包括他。
她抬手让他平身,先温和地关心他的个人近况后,才问及最近一年的收获进程。
他按照早就想好的腹稿,躬身垂目,小心翼翼地应对着。
若是宠爱的儿子,与娘亲说话时可以自然随意,但此刻,他却是有皇命在身的儿臣,依然要遵从祖制不能直视天颜,所以他无法通过她的表情变化,猜测她对他每句话的反应。
东方凌天默默听着他的汇报,并不插话打断。
这个儿子虽然年轻,但行事一向稳妥,不骄不躁,处处谨慎,让她非常满意,觉得没有白在他身上费心思,所以每年允他秘密回宫看望容华君一次,同时,也要测试并提高他的武功、加强他的内力修为。单单为他行灌顶之事,都要费不少心。
朝廷不是江湖,皇宫不是门派,虽高手如云,却没有那么多长老,凰卫楼除了两名最高首领,只有四名长期隐身的高龄镇楼人。她们四人,除了受帝王亲传,即便是凰卫楼最高首领,也只知其存在,从不见其面。但为了他,她不顾安危和风险,下令四人将功力都通过灌顶传给他一半。
碧霄宫下血本培养楚晗,她怎能不培养语然?若连楚晗都打不过,将来又如何能在碧霄宫发号施令?朝堂尚且文武同朝,只凭智慧在江湖武林行事,更加不现实。
楚语然汇报完毕后,低头静待。等了半天,上面才传来声音:“少主下山历练三年不得回山的规矩正是你的机会,楚青璇妻夫二人亲手将你养大,自然对你有感情,你要好好把握,争取三年内全面拿下碧霄宫。”
“是。”他恭恭谨谨道,“只是那些长老……”
“长老们修为深厚,是撑起碧霄宫的重要梁柱,一生都在碧霄宫修炼、生活,对碧霄宫自然是感情深厚,忠心耿耿。虽然有些棘手,但是人都有弱点,”东方凌天看着他,“只要把楚青璇这个宫主控制在手里,还怕她们不乖乖就范吗?具体该怎么做,不用朕教了吧?”
楚语然垂首:“是,臣明白。”
他心下松了一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发话如何处置养母养父。
还好他想到用那些长老的存在做牵制,到时,二人除了行动不自由些,命却可以保下,而他即使好酒好菜地善待他们,母皇也不会责怪。
“至于楚晗”
东方凌天刚说到这里,外面传来禀报声:“皇上,穆丞相紧急求见,说是南方局势有变!”
东方凌天脸色一变,声音低沉:“躲到屏风后!”
楚语然依言快步行到雕云绣凰的金色屏风后,站在那里收敛气息,沉默不动。
若是平日,外面的宫奴伺官断不敢如此冒然,但造反之事非同小可,和边境有敌军进犯一样,是身为帝王者最敏感的事。
御书房的门被打开,一道虽急切但稳重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跪地叩拜声:“微臣叩见皇上!”
屏风后的楚语然一愣,这声音,如此年轻?
“免礼!”东方凌天到底是已登极数年的帝王,即使是乾坤山压顶,也临危不乱,“出了何事?”
穆丹薇站起身道:“禀皇上,今年由于南方暴雨不断,提前出现水患,导致灾民流离失所。而官府救灾安抚又不及时,以致被邪教月莲教趁虚而入,以供吃管穿有房住为诱惑,鼓动灾民加入其教会,短短数天,教众就已迅速扩充了五六万人!布置在南方的密探探得邪教有举旗造反意图,但具体的情况还未探清,为了早做防范,便先行上报密奏。”
东方凌天微微皱眉:“那就继续查探,没有邪教具体情报,如何剿灭?”
穆丹薇苦了下脸:“南方离京都三千余里,太过遥远,除了水患,向来无其它事发生,安排的据点和探子并不多,且比较分散,各司其责。就算现在马上调动所有的其她探子,也不一定来得及。等她们赶过去多方查探消息再传回,也许已经反了,如此,我们就太被动了。”
东方凌天点点头:“穆丞相的意思是,立即组军发兵,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是。月莲教经过几年的默默发展,教众本就已悄达五万多人,如今又以上天慈善之名,大量收容吸纳灾民……”
东方凌天一拍御案:“这帮愚民!”
“皇上息怒,”穆丹薇浅躬身体道:“房屋冲毁,无饭无食,官府不治,百姓遭殃啊!”
东方凌天知道她的意思,百姓不知月莲教要造反,官府又无为不管,自然是谁管她们,她们就跟谁走,怎能责怪百姓?这是官府严重失职,要怪罪问责,那也是当地官府首当其冲。
“朕马上拟指另派贤能过去接管,将那些闲吃公粮之徒革职查办”东方凌天顿了顿,“但若能戴罪立功,再酌情处置。”
此时是关键时期,要先稳住她们,若逼得太急,难保不会倒戈投向邪教,那可就大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