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兄真是豪气,第一次饮酒就要舍命陪君子么?”慕楚乐哭笑不得。
气息终于平顺,千亦不想竟被一杯酒弄得如此狼狈,一时有些尴尬。
“好了,不要喝了。”他将酒杯拿开。
夜风过处,掀起丝丝凉意。
千亦想到什么,问,“这次孟将军平反昭雪,那太傅……”
提及此事慕楚乐不禁有些忿恨,“那个奸猾的老狐狸,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他!布下这么大的局,他竟还能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我一番搜证,最后揪出的不过是几个替罪羊。”
千亦沉声,果然。
“……那封通敌的书信经查实是由一个叫‘在此间’的字画高手伪造的,我查到那里时,那个在此间已经被人灭口了,至于受谁指使根本死无对证,而那些诬蔑孟将军是投敌主谋的军士也早已自尽,至此所有线索都断了,生是做成了一桩无头案,晋国那边我们不能亲自去查,案子虽是翻了,可真正的幕后主谋却无伤分毫。”他挫败地叹口气。
“别这样,”千亦劝慰,“还记得我说过么?天道昭彰,总有一日要降临的惩罚,任何人都逃不掉,我们等待注定会到来的结局,需要耐心。”
她依稀也是在这样对自己说。
楚乐应是懂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个老家伙也不见得每一步都能那么无所忌惮,皇上安能不防他?”
千亦听他这么说,心中明了,是了,位高权重者,自是君王的忧患。
“以往或许不显于外,但这次,”楚乐看着她,“却是因为你。”
“嗯?”
他站了起来,清隽身姿,临风而立,“令尊宁大人一片冰心,他看不惯太傅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曾多次连同朝中一些有志之士弹劾他,所以朝上一度形成了以令尊大人、孟将军和已经归隐的御史大夫为中心,对抗太傅一党的局面……可惜令尊大人和孟将军壮志未酬,朝中那些人望风而动,大多已经倒向太傅势力,现而今朝野上下太傅才是真正的一手遮天。”
“那,丞相大人呢?”千亦觉得他好像落了一个人。
“你说郁丞相?”楚乐道,“他从不参与朝争权斗,对于党派之争态度素来淡漠,倒是最得皇上倚重是真。”
哦?中正而不争。
千亦想到她那夜随口的一句惟摄天下曾遭到他侍从的声斥,他果真是如此的人么?
“所以我猜测,皇上心中未必不想现下能有一个势力,来牵制太傅。”楚乐回眸,俯看下来的目光几许幽深。
千亦大吃一鲸,不会吧?
“你……你是说……可我如何能抗衡得了太傅啊!”
“如何不能?”楚乐反问,“你那夜护下孟将军遗物,连太傅也无可奈何,初出茅庐已是锋芒毕露,将来匡扶正义、大展宏图,又有何难?”
千亦苦笑,锋芒毕露在官场上是什么好词么?
她也站起来,远远地看着孟府沉寂的院落,曾经必然华灯簇拥,倾覆间便是剑拔弩张,而今悉数归于落寞,不得不令人心中感慨。
“扬名立万、大展宏图这些,我从未想过……所愿惟安定而已。”
“可有的时候,连最简单的安定平宁,也要被人侵.犯的时候,你别无选择。”慕楚乐静默开口,片刻的声音涣散进晦暝的夜风里。
*
第二日一早,宁千亦就带上皇后娘娘送的玉佩进宫去了。
她来到延福宫,掌宫宫女飞雾告知她,皇后娘娘去了太后那里问安。
“这样正好,”千亦言语间有些急迫,“这位姐姐,烦请跟宫门守卫打个招呼,将我带来的人还有些东西一并放行。”
“宁公子,这……”飞雾为难。
“我有皇后娘娘亲手相赠的玉佩,如有任何意外我愿一力承担。”千亦知道她办得到,于是锲而不舍地恳求,“这位姐姐,拜托拜托。”
“可宫中有宫中的规矩,飞雾不好违抗。”
“飞雾姐姐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千亦说,“在下只想尽一些心意,何况那些东西是江南顾家顾老爷托我带来的。”
“这样……”飞雾忖度,“好吧。”
皇后娘娘回来的时候大约晌午了,进门见千亦候在殿里,有些意外。
“倾寻,你怎么来了?”
“小人是……”
千亦刚要回话,又听殿外通禀,皇上驾到。
她连忙下跪行礼,片刻后,自伏在地下的目光高度里,看见一个轩昂的步伐迈进来,那龙靴之后还跟着一个人,千亦稍稍抬头,看到一截紫黑色官服。
便有一个熟悉的肃冷声音道,“臣参见皇后娘娘。”
千亦心下知晓,郁惟摄。
“都免礼吧。”皇上道,千亦于是站起来,同宫女奴才一道悄声退到屋子一角。
“皇上怎么如此英明神算,臣妾才刚进屋,皇上就到了。”皇后微微打趣道。
“朕吩咐他们,初儿一旦从母后宫里出来,就来禀告。”
想来清淡自持的女子也无法抵抗一声深情款款的爱称,初儿,只在他启唇间随意的一句,甚至他语气还是一如薄凉,可这出自威仪高高在上的君王口中,令顾颜初面容笼上微微羞怯的喜悦,依稀心事过粉墙的少女一般。
她问道,“皇上有何吩咐么?为什么不早些差人去叫臣妾呢?”
赫连元决轻淡地笑笑,“朕想给你一个惊喜。”
说话间,殿外候着的公公将东西捧上来。
白瓷盂端净无瑕,水上浮起碧绿清圆,中有灿灿莲华,随步轻点,那莲开得不同,竟是一种潋滟的魅色。
千亦再认识不过了,她在韩府时又跋(假)山又涉(池)水,还差点因为它丢了小命的药莲。
可,为什么……
“莲?”顾颜初道。
“今日是皇后生辰,朕让郁丞相特地从江南带回来的,听说这种西域药莲功效奇特,是温补的上品……”
赫连元决说着,千亦灵韵的面庞忽地僵作一张白纸。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不知有幸令丞相倾心的是位怎样的女子呢?’
她脑中恍然闪回这句话。
是的,宁千亦没猜错,当时郁惟摄大驾亲临韩府,确实是为了彰显诚意,只不过……
令郁丞相要给足面子的不是什么“伊人”,是当今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