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他们畅聊了许久,不知不觉夜静更深,千亦和楚乐再三谢绝了文启正要护送他们回知州府的好意,踏着街道稀落的灯影,漫步走回去。
“讲真的,你怎么看他?”走出很远,千亦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楚乐却是听得懂,“看不透。”
千亦轻笑,“怎么会看不透呢?浩然正气、有情有义,都在面上了。”
“像吴为那种,和善是伪装,贪敛是本性,反而不难看透,可他……”楚乐合出一抹莫名的笑,“太纯粹的一面,令人无法轻易下断。”
正说着,近旁幽暗的窄巷里兀地斜刺冲出一个人来,那人影从他们面前一晃而过,将一个包袱丢到了宁千亦手中。
“什么人!”
待到清寒和楚乐反应过来去追的时候,四下泼墨般漆黑,哪里还看得见有什么人?
千亦手拿包袱,下意识想到了现代的炸弹包裹,想扔出去,不对——入手的重量很轻,平平薄薄的,再说,古时谁这么有创意想得出这种暗杀伎俩?她这才茫然不解地看着另外两人。
那人是故意给她的?他知道他们的身份?
三人正觉得古怪,一队黑衣人追至窄巷那端,他们一眼看到了千亦手中的东西,亟待上前,冥晦幽离的街道上倏地传来弦乐银铃般的声息。
夜雾空濛,千亦觉得自己晃在梦中了。
彼女之行,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她们悉数紫黛色轻衣,细密的丝缕中薄缀银光,围裹周身,宛然萦纡的雾气。
她们步履凌波,环佩轻响,跃然而至。有繁花簇迷的冶灎,亦有尘埃飘荡的寂冷,那连片的衣摆浮漾,色如夜,而未至深,正是夜冥前极魅惑的覆彩。
三人只被她们吸引,全然未觉暗巷中的黑衣杀手,那行女子身形刚现,夜幕里猝然凌空跳下两个人,站在宁千亦她们身前不远处,挡住了窈窕倩影。
千亦看清那两人,心中一惊,其中一个居然是郁惟摄的贴身随护冥渊,另一个她不认识,身上透着比冥渊更甚的煞气。
今夜有些乱的过火了。
冥渊和那名护卫站定,那些女子也依稀停了步子。
千亦只往那淡靥上一看,心中乍凉——美则美矣,那女子一个个面上竟表情全无,活像一尊尊泥塑。
只一顿,两方便交起手来,女子着银鞭,缠着冥渊他们的剑刃不分胜负,千亦看不清她们使的什么招数,只觉眼花缭乱。而巷口处,黑衣杀手亦不再踟蹰,齐冲上来,向着千亦他们出手。
——又打?
清寒立即将千亦护到一旁,与楚乐持剑应敌。
千亦手拿着莫名其妙的包裹躲在一边,任清寒和楚乐不时将冲向她的敌人击退,突然一只黑手伸向她的脖子,她吓得连退几步逼到身后的墙壁,清寒警觉,回身一剑刺去将那人打退。
惊魂甫定,千亦心中暗恼,这算什么事?大晚上好好走路都能碰上架打,无辜被殃及,吴为天天在他们面前吹嘘的治理有方呢?
只是这场架没有持续太久,那些女子似乎意在摆脱,倒是冥渊他们一副赶尽杀绝的样子,不过他们只两人,那些女子加上黑衣杀手人多势众,且她们招势蹁跹,惑乱人心,冥渊二人力有不及,最后只得让她们逃了。
女子扬袂而去,黑衣杀手也不再逗留,一并撤退了,清寒和楚乐倒没怎么费力。
千亦几步走出来,对冥渊质问:“你们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那位简直深得郁惟摄寒面之精髓的护卫连瞥也没瞥她就走了,冥渊好歹看了她一眼,透出一抹不屑,也离开了。
清寒无奈地来到她面前,“主子,那伙黑衣杀手不是冲他们。”
“嗯?”千亦后知后觉,总不会——
My.god,她们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楚乐看着她手里的包裹,若有所思,“是什么呢?”
“回去再说吧,”清寒道:“此地不宜久留。”
楚乐点头,三人加紧了步伐回府。
临近知州府的时候,星月隐退,夜重得特别厉害。
一个转弯的暗处,千亦觉得身边一道风影忽至,于三人均在分神各有所思的当口,那依稀黑影自她面前一掠,迅速地夺了她手中的包裹,又光电一般逃遁。
清寒一凛,疾势伸手要抓住他,那人早有准备,扬起一把不知什么东西,在清寒、楚乐一躲的间隙,闪身不见了。
直到东西被掳走,千亦愣在当场,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沙土,可恶!”清寒挫败地甩了甩袖口,恨恨地道。
所以那人是把他们这里当临时的物品保管处了是吧?有人追的时候就把东西扔给他们,脱险以后再拿回,千亦瞪了瞪眼睛,世界上还有这么便宜的事么?
不过现在看来,方才的疑问也有了答案,这人必然认识他们,否则不会知道在知州府外等。
楚乐注目着人影消匿的方向,冷哼,“看来幽州这盘棋下得真不小。”
*
第二日,楚乐和千亦决定分头行事,由他去牢中看宋玉卿,而千亦则去瑜儿提到过的那个城中最大的书画店看看。
那店想是极有名的,稍作打听便问到了,于是她们进到了那家名为“几在清风”的书画店铺。
店内生意极好,名人雅士如延绵流云,往来不绝。
她们找到了店主,那店主一袭风雅谈吐,待客也十分有礼。
寒暄之后,千亦似作有兴趣地问,“听说贵店数月前曾举办过诗会,像这种集会每年应不在少数吧?”
“是啊,在下喜好诗文会友,公子闲时若能多来几次,会经常见有人在此切磋诗文的。”店主热情道。
千亦微一颔颚,“不过在下十分好奇,上次诗会拔得头筹者,是怎样文采惊艳的作品,不知可否一观。”
“当然。”店主也不吝啬,径直从内间取过一卷画轴,打开。
字迹隽秀,抵目而来:
苍茫枯碛阴云满,古木号空昼光短。
云拥三峰岳色低,冰坚九曲河声断。
这是写冬。
千亦暗叹,当真气韵恢宏,有穿云裂帛的激荡声势,就连悲戚也格外壮阔,凛冽非凡,如冷器扑面,黑云压城,孤傲其间。
她点头,“确实上乘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