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屠苏到达东莱前一日夜晚。
“邸下,我偷出来了,虽然差点被抓住,但所幸,没有辜负邸下的期望。”
粗犷的声音传来,李苍紧绷的臭脸终于有些好转。
一把抓过翊卫司手中的记录册,里面记录了老国王的一切起居。
包括因何病倒,如何医治,谁人医治。
李苍将整本册子翻得‘哗哗’作响,很快便翻到了老国王病倒之日。
册子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殿下于十日之前犯头疮,卧病不起。
“父王是月末病倒的,这没有任何问题。”
继续翻页,当看到病状那一页时,不禁将其念了出来:
“恶寒发热,头晕脑胀,原以为是一般头疮苦疾,遂呈上几颗化血活淤消毒丹,未见成效。”
“发烧愈发严重,头部、手部、腹部,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水泡,形状怪异,与一般水泡不同。”
“症状当世罕见,百余位医师束手无策,用尽百药,皆无效果!”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后面的内容都是一片空白,这本日志到这就断了。
翊卫司武英也发现了这个情况,顿时大声说:“等等!邸下,这后面怎么没有记录了?”
李苍深深地皱起眉头,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药房日志必须每日都记录在册的,可现在后面的内容却消失了,再加上父王病情加重。”
“这里面绝对有问题,他们肯定在隐瞒什么,否则不会故意不写。”
李苍将账房日志交到了翊卫司手中,开始沉思。
“父王在康宁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那个可怖的怪物,赵学州为何连夜将父王送出康宁殿,中殿赵氏为何不让自己面见父王。”
“这里面蹊跷的事情太多了,我感觉有一只巨大的黑手正在操控着这一切,而这只黑手很有可能就是赵学州。”
翊卫司赶忙上前应承,“邸下所言极是,那我们现在要如何才好?”
李苍此刻也没有任何头绪,重要的药方日志被人有意销毁,此刻竟没有一点办法。
翊卫司看世子没有反应,独自站到一处查看药方日志,看是否还有线索被遗漏下来。
“等等!邸下,您知道这李承熙是谁吗?”翊卫司翻看着日志忽然开口问道。
进出宫殿的每一位重要人物,李苍都熟记于心,不由得脱口而出:
“李承熙医员是三年前卸任的前任御医。”随后疑惑地看着武英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他的?”
武英赶忙将日志翻开,指着最后一页,卡着边边的小字说道:“您看,这最后一页关于殿下的记录当中,有他的名字,而且还是和其他医师的名字分开,有些显眼,所以就注意到了。”
李苍神色一凝,连忙看向那日志的最后一页。
果然,上面用着小字写着:
“李承熙医师,奉命前往康宁殿为殿下医治头疮。”
在之后就是一些琐事,关于李承熙本人的信息,如何医治,医治结果如何,均未记载。
如同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
李苍看着这个名字,陷入沉思,久久没有说话。
眉头紧锁的样子,似乎正在思考一些重要的东西。
半晌之后,他沉重地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卫武英,说道:“我必须微服出访一趟!”
武英被李苍这个决定吓了一大跳,差点惊呼出来:“什么?邸下您没有说错吗?微服私访?!”
李苍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是的!”
“这李承熙绝对知道父王的情况,他是最后一位替父王医治的医师,在这之后,再也没有医师接近过父王。”
“而那小人赵学州又说父王的头疮苦疾已经好了许多,但我不相信,根据日志之上记载,这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疾病,百医难治,可这李承熙一去,便有了好转,所以我断定,他绝对知道些什么东西!”
“所以,如果我们找到了他,一定就能打开那个突破口,他就是关键!!”李苍信誓旦旦地指着手册上的人名说道。
武英惶恐,但更多的是担忧,从小跟随世子长大,他已经下意识将世子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千万不可,千万不可啊,邸下,如果您真的微服私访了,中殿娘娘知道了,又要责怪您了。”
岂料李苍不屑一哼,将日志重重地拍在了武英胸口,用着蔑视的语气说道:“她只是禁止我进入康宁殿,又没有禁止我出宫。”
“我李苍难不成想要出宫,都要和那妖.....和她相说吗?!”
“邸下.....”武英无语,对于世子邸下的命令他还是非常听从的,只是此刻有些不太情愿了。
“邸下,您答应我,等我偷出日志,您要带我去吃肉饼的....现在倒好,肉饼也没了。”武英一位身高一米八的猛男,此刻嘟嘟着嘴,满脸委屈地跟个小怨妇一般,扭扭捏捏地看着李苍。
“你!吃,吃,吃,就知道吃,等我微服私访回来,带你吃个够的。”李苍看着这个吃货,属实也是有些无奈,但谁让他答应过他来着呢。
“好了,可以去准备了,这次微服私访,就我们两人,我们悄悄地趁夜出去。”
“那我们的目的地在哪,您知道吗?”武英问道。
李苍抓了抓衣襟,武英会意,将日志递了过去。
他将日志翻到了最后一页小字部分,上面写着李承熙医师的住址——
东莱,持律轩!
两人轻车快马,动作迅速收拾好东西,趁着深沉的夜色,连夜赶往东莱。
........
话说那老李(李承熙)回到持律轩之中,被众人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
可他脸上却没有任何归乡的喜悦,反而和魔怔了一般,喃喃自语着。
快速挤开人群,浑浑噩噩地朝着自己的药房走去,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困扰着他。
持律轩一众老弱病残只当这神医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医学难题,迫切地想要找到答案,也没太在意。
待到老李走回房间后,众人才收回目光,这才看到这马上承载之物。
那竟是一口木头棺材!
知情的几位医员此刻有些沉默。
他们是知道的,有一位名为‘丹儿’的少年医员,跟着老师一同前往汉阳城,为殿下治病。
一同去的是两个人,回来也是两个人。
只不过一个走着回来,一个躺着回来罢了。
几名医员颤抖着手,轻轻打开木棺。
里面内容不堪入目,离得近的甚至被那臭气糊了一脸,很是不堪地跪倒在一边干呕起来。
由于肚子里连一点东西都没有,此刻想呕都呕不出来。
这持律轩,说好听的是间医馆,说难听点,那就是一间难民庇护所。
但就这小小的持律轩之中,就聚集了将近四十名从外面逃命而来的难民。
基本都是伤的伤,残的残,更有甚至被人削去四肢,只剩一具胴体(削去四肢之后的身体)与一个头部。
但仍然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个人间炼狱之中,怎地都不肯死去。
此刻,又死去了一位少年医员,持律轩内众人氛围都非常凝重,这意味着能出力干活治病的人员又减少了。
而且,他们这些人和这位‘丹儿’的关系都非常好,丹儿是位醉心医学,宽以待人的好人,此刻却横竖躺在了这狭窄的木棺之中。
可悲可叹啊,乱世多贱命,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众位医员下意识地查看起了‘丹儿’的死状:
少年浑身上下都有被撕咬的痕迹,左手小拇指和中指尽数断裂,左下腹部被咬出一个大洞,伤口上的血液已经凝结,变成深红,但观其死状特征,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24小时。
如果再看仔细一些,会发现,这些撕咬的伤口裂痕和野兽的撕咬完全不相同。
野兽牙齿锋利,旨在一击必杀,若是咬入脖颈之中,能够轻易破开人体大动脉,致使流血而亡,之后再大块朵朵。
很有意思的是,野兽一般不会食用人体左下部位的器官,因为那里的肉发臭,而且较其他地方更为酸臭。
而这具尸体却一反常态地唯独失去了那部分,而且那咬痕,四四方方,较为平齐,很明显就是人的牙齿嗜咬所致。
但很可惜,所有人都在担心祷告,悲天悯人,没有注意到这个现象。
这很不专业。
一位医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之前还好端端,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现在却安静地陈尸于此。
他明明那么善良,那么年轻,那么热爱生活,那么醉心于医术,可现在怎么就....
她赶忙跑到老李门前,轻扣房门,想要询问事情的起因经过。
“师傅!师傅!那汉阳城之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丹儿为何会以那副凄惨的模样回来?”
“请您告诉我吧!”
声音到了最后,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调,甚至连外面的众人都隐约听到。
众人不由地竖起了耳朵,虽然没有一同进去询问,但心底也还是很关心这件事的。
然而令她感到失望的是,屋子里隐约传来胡乱翻找的声音,还有几声沉重的叹息。
如同得了癔症一般,重复地回答着一句话: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啊....”
虽然有些失望,但现在明显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医女怕老李犯了癔症,就不再过问原因。
快步走回众人身边,和众人一起,将丹儿抬到了后院之中,准备找个时间将其安葬。
......
话说李苍还有翊卫司微服私访,前往东莱之际,汉阳城的水彻底被搅动了起来。
洪屠苏到达东莱当天。
汉阳城内,众位高官聚首汉阳台,商议要事。
“他们想废除殿下,推举世子邸下作为新王登基,并创造一个新的世界!那文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一位圆脸胖肚官员满脸沉痛地说道。
这圆脸高官正是之前,在刑场审讯众儒生的那位。
赵学州单人独坐上位,神色悠然地看着几位重臣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没错,这些就是谋反的关键证据啊!”坐在对位的一位山羊胡老头开口附和道。
圆脸高官深以为然地点头称是,“没错!我们得立即将世子邸下押送至义禁府,并对其展开调查才行啊,各位大人!”
说完,他隐晦地瞟了赵学州一眼,巧的是,赵学州也在看他。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随即恢复正常。
然而,这大臣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拥护世子的大臣也大有人在,海源赵氏虽然得势,但这朝堂之上,却并不只有他一家党派。
一位身材高瘦,面框深陷,鹰鼻面爪的大臣朗声问道:“既然你说这是关键证据,那你又是在哪里发现这封文书的呢?”
那声音,苍劲有力,说下去,掷地有声,和他的身材面貌完全不符。
在这浑浊的腐朽会议之中,居然涌出一阵清气!
圆脸高官不耐地摆手解释道:“那文书,是在犯案儒生的家中找到的,这....”
高瘦大臣呵呵一笑,阴阳怪气地说道:“那可真巧了,那举报者可真了不起,在儒生的家中精确明了地找到了这张‘罪证’,我倒是想见识一下到底谁这么有本事。”
圆脸高官声音一滞,脸上肥肉颤了几颤,有些气急,只发出几个音节,“你,你,你!”
高瘦大臣继续呵呵,见圆脸吃瘪,乘胜追击,“那位了不起的举报人,能同时认识89位意图造反的儒生,甚至连他们秘密放置书信的地方都如此熟悉,那么请问,侍监大人,那人究竟是谁呢?”
圆脸高官怒气一挥袖子,满脸不服,下意识地看向赵学州。
仿佛,那坐在上位,默不作声的人才是他的主心骨一般。
淡漠的声音响起,“那很重要吗?”
话语音调不高,但在场却没有第二个人敢发言顶撞。
就连之前咄咄逼人的高瘦大臣都没有说话,只是不忿地将头偏向一侧。
气氛逐渐凝重起来,半晌之后,高瘦大臣似乎是在有些气不过了。
直起身子,不服气地说道:“在场的89位儒生,没有一人承认造反的,你却听信一些片面之词,就妄下定论,实在是有失偏颇,这样草率的决定,哼,我不服!”
赵学州眼睛微眯,牢牢地盯着高瘦大臣,同时缓缓起身。
那阴冷的眼神,让他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