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二十年,春。
幽鸾殿。
皆是昔日面孔的一众宫人,长跪于大殿之中,冷清了多年的幽鸾殿,竟有如此热闹的一天。
可叹今日格外凄冷了些,将宫人的脸都冻得苍白。
坐在蒲团上,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却是习以为常,从容的整理如瀑的青丝,幽幽的说:“他倒是念了往日的情分,将你们打发来送我一程。”
身后的这些个宫人,曾是她最亲近的左右手,在幽鸾殿变成冷宫后,便被皇帝散去了其他宫里。
一个也不留。
“娘娘。”
容秋轻声开口,将一物端到女人身后。
是毒酒。
司无瑕回头瞥了一眼,笑了:“还是容秋懂我,京城第一美人,怎能死得太过难看?”
这轻松的语气,让众人仿佛看到了初入宫时的司无瑕。
那般有朝气的一个女娃娃,却被皇权逐渐吞噬了灵魂,只剩下一副无欲无求的躯壳。
相比年长皇上几岁的江贵妃,娘娘可谓是正值芳华,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只恨那负心汉眼瞎!
众人愤慨的握拳,恨不得上去砸了那瓶毒酒。
可他们不能。
这座幽鸾殿困了娘娘多久,那摘星阁便有多少个日夜笙歌笑语,娘娘自小心气高,眼里揉不得沙子,怎受得了如此的背叛和羞辱?
奈何一入后宫深似海,边疆又需要司家镇守,她此生必须是皇后,也只能是皇后。
容秋含泪举起毒酒:“娘娘……该上路了。”
这杯御赐毒酒,是娘娘盼了多少年的解脱。
愿黄泉,没有金笼铁锁。
再无负心人。
……
好冷。
外边是下雪了么?
司无瑕艰难的撑开眼皮,想着下床找一些可以烧的东西,好丢到火盆里取暖。
可身体异常沉重,胸口有什么东西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远处还有一阵阵似真似幻的低语声。
是谁在说话……
“夫人。”
“瑕儿如何了?”
“情况不太好,大雪天溺了水,寒气侵体是必然的,虽及时救了上来,但能不能清醒,只得看大小姐能否熬过这一晚。”
溺水?
不对……我该是服毒自尽的,怎会是溺水?
司无瑕有些想不通。
许是所谓的溺水一劫,让她此刻病得昏昏沉沉,没几刻便又陷入了沉睡。
再度醒来时,外边的大雪停了,风也止了。
房门洞开着,隐约看见有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端着一碗热汤进来,刚要转身关门,就瞧见她躺在榻上出神的一幕。
“小姐!?”
声音听起来欣喜万分。
再一眨眼,那丫头便来到跟前,手足无措的将她瞧了个遍,那痛哭涕零地碎碎念的模样,竟像极了一个故人。
司无瑕觉得口干极了,以至于不能言语。
小丫头立马会意,取了搁置在一旁的汤药来:“念双就知小姐定能胜过病魔,特意熬了汤药,想着小姐醒来便能喝上呢!”
念双!?
司无瑕一把攥住她的手:“你说你叫念双?”
若说方才尚且还昏着,眼下却是彻底清醒了。
与她自小一同长大的贴身婢女念双,早在五年前她被幽禁时便遭暗害而死。
那么……
眼前这个念双又是谁?
司无瑕紧紧盯着眼前这一张稚嫩的面孔,竟渐渐与记忆深处的影子重合。
是念双十几岁时的模样。
再观周围的陈设,与富丽堂皇的幽鸾殿相差甚远……不正是我未出阁时的闺房么?
溺水……对了,十二岁那年,自己的确遭遇小人暗害,被推入冰湖中险些溺死。
莫非——
“小,小姐。”
念双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捂着小嘴道:“您该不会是烧坏了脑子吧?竟连奴婢都认不出来了!夫人,夫人——”
她说着便要去叫人,却被一声低喝制止:
“回来!”
声音明明虚弱的很,却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念双一下子定在原地。
司无瑕喘了口气,扯着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的嗓子说:“我无碍,将汤药端来,我渴了。”
再多说半句话,她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就要折在念双的一惊一乍上了。
好在念双是个听话的孩子,当真就将‘烧坏脑子’一事放下,专心服侍起她来。
一口闷了汤药,苦味顿时在唇齿间蔓延。
但好歹是解了渴。
司无瑕神色平淡的将汤碗递还给她,问起了年月:“今日是什么日子?”
直到此刻,她才相信有前世今生一说。
她服下毒酒死了,却在十二岁那年又活了,来不及细想其他,只想知道先帝赐婚了没有。
倒不是因为死过一回忘事,而是她入宫便有十年之久,十年前发生了太多事情,诸多细节她早已记太不清了。
但愿……
司无瑕心存些许侥幸,眼前的丫头立马道了个好消息:“三月初三,小姐您是昨日落的水,昏睡了整整一夜呢!”
三月初三!?
离赐婚之日还要早两个月,这可真是……
“哈哈。”
司无瑕突然低笑起来。
念双被这一反应彻底吓傻了,急忙放下汤碗,火急火燎的跑出去喊各路神仙。
只要能把她那个可爱又迷人的小姐救回来,就是冷面阎王殷丞相也无妨!!
……
对于重生这些个玄乎其玄的东西,司无瑕原是不信的。
养病的这半月以来,每日都像是活在梦里,不真实感令她每每入睡都会被噩梦惊醒。
直至春雪融化,绿芽崭露头角,她不慎在院子里栽了个疼极了的跟头,才确信自己是真的活了,还活在赐婚之日的前头。
既重来一世,那便是老天爷给她改命的机会。
说什么也不能再信盛景安的鬼话!
司无瑕看着被纱布裹得厚厚的双手,想在自己还未长开的小手上找回年轻的感觉,哪料却自讨了个没趣。
话又说回来……
按照前世的轨迹,今日便是江贵妃江悠然嫁人的日子。
只不过她嫁的是当今的太子,盛景渊。
若非之后的种种变故,皇帝位子也轮不到盛景安来坐,更不会有后来弑兄夺嫂的荒唐事,她也不会……明白昔日盛景安对自己的深情种种,是因为自己长得太像江悠然。
将江悠然抢到手后,没有立刻废后,也只不过需要司家镇守边疆要塞罢了。
可怜父亲兄长们,怕是到死都不知盛景安的真面目。
真是杀人又诛心啊……
司无瑕冷笑了一声,看着自己被过于夸张的保护起来的双手,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且让盛景安再多逍遥一些时日,前世的债……今生必定让他们百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