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赶早来读书的也不止裴君意一人。
裴君意早起早出门是为了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这样行路时才会显得从容。
而他这样慢悠悠的行路,自然就会让后来者追上。
此时,裴君意迈上台阶,走向门童,山下,两辆马车也驶了过来。
下人们打起车帘子,车厢内,两位少年公子走出来。
两人相互见礼,一同朝山门走去。
他们身着青衫,谈笑间迈步上了台阶,走了两级,便注意到了山门口的裴君意。
“咿那是,裴君意?”率先注意到他的那人忍不住皱眉说道:“回来了啊。”
另一人闻言也看了过去。
“是啊,端午前就回来了”他说着,突然顿了一下,“咿这是,被拦下了?”
两人谈话间,看到裴君意走上前,却被门童拦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皱皱眉,加快脚步走了上去。
“先生说,何时想学,何时再来。”门童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是怕他们不知道先生为什么这样说,还特地解释了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
闻言,两人恍然,相视看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笑意。
这首诗他们当然是知道的,裴君意那段时间没来社学跑去京城写的嘛。
前几天啊,这首诗,可是在江州城里传遍了呢。
听了门童的话,裴君意沉默着不知该如何说。
“哈哈哈哈”身后有男子的笑声响起,裴君意回头看去。
是惜山社学的学子。
他收回目光不管他们。
此刻,他是有些沉默,但却并不茫然。
事情很简单很明白了。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先生一定是知道的。
知道裴君意骗了他,然后,去了京城,写了一首“云想衣裳花想容”。
放下学业,以身体健康为由,骗了先生
利用了先生对自己的关心
然后,还写了看到云想到女子的衣裳,看到花,想到女子的容颜
作为先生,是该问一问
你,何时想学?
迈上台阶,惜山社学的两位学子笑着走过来。
“啧啧啧”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人走来,越过裴君意身旁时,似乎有所感慨,仰天长叹道:“云想衣裳花想容”
从两个门童身旁走过,跨过山门。
“真是有辱斯文呐!”他一字一顿,说完,回过头,看向这边,像是在看裴君意,又好像是在看裴君意身后的另一个学子。
“嗳!兄台苛刻了。”另一人也走了过来,从裴君意身旁走过,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虽然是有辱斯文了些,但,诗,还是好诗嘛。”
“诗的确是好诗,只是,这想来想去的,就是不想学问啊!”
“哈哈哈哈”
站在山门内,两个学子的笑声从这空荡荡的山门传出,传到了门童耳朵里,也传到了裴君意和山下刚到惜山脚下的学子们耳中。
又有几个学子走了过来,看到裴君意站在山门外,两个学子站在里面笑,就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
两人将先生不让裴君意进山门的事儿一说,众人或讥诮或同情,或走或留,反应各不相同。
更有人忍不住翻白眼,说道:“当初听到这首诗的时候我就说了,好好的学问不作,跑去京城写这劳什子情诗?”
那人摇头甩袖,不屑道:“有病!”
没有理会众人的讥嘲,裴君意沉默一刻,再次抬头,看向了门童。
“如何证明,我想学?”他问道。
门童,以及周围看着他的学子们闻言,都是一怔。
谁也未能想到,裴君意会问出这样的话。
设身处地的想
若是自己告假出门,做了一首极好的诗,回来了,乡里乡亲的交口称赞,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却遭到了先生的当头棒喝,还被社学学子们围观嘲笑
这样的情况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早就不堪其辱,甩袖离开了吧
不过
就算问了又有什么用?
想要证明自己不想学,是很简单很容易的事,可,想要证明自己想学
这要如何自证?
有学子看着他,不屑的撇嘴,但却并没再说些什么。
听了裴君意的话,门童相视一眼,还是一开始那个说道:“先生没说”
想了想,他又接着说道:“裴十公子稍等,待我去问一问先生。”
裴君意点头,“嗯”了一声,站在山门外,任由众人各怀心思的打量、嘀嘀咕咕的窃窃私语,他只静静的站着,不做言语。
门童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迈步,朝着社学内跑去。
惜山社学占地很广,门童延路跑过一片树林,又绕过一条山路,这才远远的看到了社学先生们授课的厅堂。
门童没有停步,绕开近处的山石树木,避开前方慢行的学子,他快步跑向了惜山社学的深处。
社学内,一草堂内,中年男子身穿青衫,端坐在案几后,身前茶碗中热气蒸腾,房屋内茶香四溢。
男人看起来有四十余岁,身形瘦高,眉梢细长,双目有神,不言不语,却给人以威严之感。
往茶水里加了一勺盐,他轻轻搅拌了一阵,端起茶碗饮了一口。
只这短短的几个动作,却透露出了男子举止间的儒雅之气。
他正是被人们尊称为江州先生的姜阅,如今,年不过五十,已是赫赫有名的一代文宗。
“咚咚咚。”
屋门被人轻轻敲响,伴随而来的还有小童的声音。
“先生。”他唤道。
放下茶碗,姜阅朝外喊道:“进来吧。”
“是。”小童应了一声,推开门,走进来。
“先生。”站在门口,他施礼说道,“裴十公子来了。”
姜阅闻言,并不意外,反而还轻轻点了点头。
“嗯,拦下了吗?”他看着小童,问道。
小童回答道:“是,这会儿就在山门口呢。”
“告诉他是为什么了吗?”姜阅问他。
小童再次应声“是”,想了想,接着说道:“是告诉他了,不过,还有其他人也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