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谐忍不住被杨嘉宾的话语吊起了胃口,侧耳倾听。
杨嘉宾很满意齐谐现在的表现,笑了笑说道:“说起来还是不久前的一件事。万年县这边有一位姓刘的员外,前几天他家里的一名女眷生了恶疾。因为怕传出去不好听,便打发家里的一个仆人去这家药铺里取药。”
“话说这家药铺有个规矩,就是不管你是什么病,只要来求药的,他家都会用一个专用的陶罐装好了药,你带回家后直接喝了,保证药到病除。”
齐谐忍不住插嘴:“还有这种神药?”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大力丸”嘛!
准确的说,这应该就是“有病治病、没病健身”的大力丸最早的雏形了吧。
杨嘉宾摆摆手:“姑妄听之。”
好吧。齐谐点头。
反正你就这么一说,我就这么一听。
“这家仆来了东市,排了半天的队,终于从药铺里买了一罐子汤剂。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走到半路,这家仆不小心跌了一跤,手里的陶罐摔到地上。”
“这管家吓了一跳,心想自己排了半天队才买了这么一罐药。要是没了,要自己赔钱重新买一次倒还好说,可已经这个时辰了,想要排队再买估计都买不上了。”
“这家仆从地上爬起来,取过陶罐一看。原本满满的一罐汤剂,已经撒的一滴都不剩了。好在这罐子还是完好的。”
“家仆生怕自己这么回去没办法交差,所以他想了一招。”
说到这里,杨嘉宾朝齐谐眨了眨眼,问道:“齐兄可知道这家仆想的是什么招数?”
齐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招数来。
药剂都已经撒了,俗话说“覆水难收”,他还能有什么招?
杨嘉宾见齐谐一脸为难的表情,哈哈一笑:“齐兄是志诚君子,自然想不出这些下人的花花肠子。”
“这家仆眼珠一转,顿时计上心来。他在这万年县里住了好些年,对附近各个坊里的情况自然是了然于胸。他知道,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家染坊……”
听到这里,齐谐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家仆,可真够损的。
杨嘉宾也跟着笑:“那家药铺生怕别人知道他这汤剂里加了什么成分,所以特意把汤剂熬煮得乌漆嘛黑。这倒是跟染坊里用下来的染剂差不多。所以这家仆就悄悄去了染坊,把这原本已经空空如也的药罐子里灌满了染剂。”
“染剂带回家后,他主家也不知道其中的猫腻。虽然觉得今天这药味道冲了些。可想着苦口良药利于病,直接就端给了家里的女眷喝了。”
杨嘉宾又向齐谐眨了眨眼,笑眯眯地问道:“你猜结果怎么着?”
我才你特么就是个说相声的!齐谐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想来这主家第二日又打发家仆去买药了?”齐谐随口说道。
“错!错!错!”杨嘉宾狂摇脑袋,“说起来古怪的地方就在这里。这家里的女眷喝了一罐子染剂后,身上的病竟然就这么好了!”
“好了?”齐谐一脸惊讶地看着杨嘉宾。
“好了!”杨嘉宾拍着大腿,浑然没有了读书人的斯文优雅,“这主家第二日还真派这家仆去了药铺。不过不是去买药,而是送了人家一幅牌匾——妙手回春!”
“哈哈哈”齐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嘉宾也跟着乐不可支。
两人在大街上笑了一阵,引得街上不少人朝他们这边侧目而视。
齐谐连忙收住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前赶路。
杨嘉宾再次跟上来:“齐兄,你说这事儿算不算的上稀奇?”
齐谐连连点头。
早在土地庙村的时候,齐谐便已经了解到,这个时代的医疗手段实在是差到让人发指。
这种感觉,每每在孙思邈去土地庙村诊治的时候便体会的格外明显。
也因为庸医太多,像孙思邈这样真正的医者圣手,在世间才受到所有人的敬仰爱戴。
偏偏这个世界上,除了“庸医”“神医”以外,还有另外一种医生——“福医”。
顾名思义,福医便是身有福运的医生。
这些福医开出的药方熬煮出的药剂,与其说是“药”,倒不如说是“福气”。
那些来福医这里取药治病的,为的也是为了沾染他们的“福气”,从而达到祛病救人的目的。
对于其中的原理,哪怕这是个古怪的世界,齐谐也是想不通。
凡事发展总归是有其中的逻辑存在的。
而“福气”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实在是虚无缥缈。
可杨嘉宾刚才讲的故事还萦绕在耳边。
虽然这小子有些古怪,但绝对不是那种张口胡说的人。既然他都跟齐谐说了,必然是真的有这件事发生。
这种“大力丸”的前身,之所以能够存在,在齐谐看来无非是两种可能。
一种是这药铺用来盛放汤剂的药罐子有问题。毕竟,连诊断都不需要,“包治百病”且“药到病除”。如果只是一次两次,那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可既然这家药铺的名气这么大,自然是有点真东西的。那么其中必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
原本买了的药剂洒干净了,家仆再用这个药罐子去灌一罐子染色剂都能有效的话,那么问题必然是出在药罐子上。
另一种可能,则是这家药铺因为名气太大,所以大家都本能地觉得只要喝了他家的药剂,必然能够药到病除。
而人体本身又有免疫力,在强烈的心理暗示之下,喝完药,病自然就好了。
这就是后世医疗上常用到的“安慰剂”了。
……
齐谐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在脑海中做着分析判断。
杨嘉宾跟在齐谐旁边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等到需要转弯的时候,再出声提醒一声。
两人一人说一人听,大约两刻钟便来到方才讲过的药铺门前。
相比较起之前的宋清药店,在这里等着买药的人却是更加的稠密。
不大的店门口,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宋清药店的门口,大家都是井然有序地排着队,甚至连买药和卖药材的都自觉地分成两队。
而在这连招牌都没有的药铺门口,求药的人却像洋葱一样围了一层又一层,密不透风。
现在已是盛夏,此时的人们除了在劳作的时候,少有穿短打的时候。
就这么围在一起,挥汗如雨……
齐谐看得一阵恶寒。
周围嘈杂的声浪更是一阵高过一阵。
“轮到我了,轮到我了……”
“别挤!别挤!我打死你这田舍汉……”
……
各种奇奇怪怪的腔调、骂街声从店里传过来。
杨嘉宾也是一脸黑线:“这个……齐兄,这还真是……”
整体来说,万年县境内的东市比起长安县里的西市,无论是买家还是卖家,素质方面都要高一些。
可眼前这家没有招牌的店铺,却是生生把东市的和谐环境破坏的一干二净,大大拉低了东市里的素质水平线。
齐谐站在旁边,却对这里人的骂街声逐渐产生了兴趣。
严格说起来,长安城便跟后世的帝都差不多,外乡人的数量远远超过本地人。
虽然这里人平日里交流时,大多都是说的官话。可一旦像现在的场景,着急起来骂人了,那家乡话便自然而然地蹦了出来。
让齐谐感兴趣的是,这时候的人们骂人,可远远没有后世那么花样繁多。
这倒是让齐谐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某一本武侠小说,里面有一段描写罗刹国骂人的话。
“只可惜罗刹人纰漏无文,骂人的辞句有限,众兵叫骂声虽响,含义却实属平常,翻来覆去不过几句你是臭猪、你吃粪便之类,那及我中华上国骂辞的多姿多彩、变化无穷?”
这个时代的人,比起那个罗刹国来说,其实也差不太多。
比如哪怕脾气再不好,嗓门再大的人,骂起人来也全然不会带上对方家里的女性。
这里人骂的最多的便是“狗辈”“鼠狗辈”“狗彘不食”“猪猡”“夜叉”之类,再有就是“田舍汉”“穷措大”“市井奴”“乞索儿”……
好在求药的人固然心急,却相对来说比较克制,没有真正出现打架斗殴的情况。
准确来说这倒不是因为他们脾气好,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旁边不远便有几名手按长刀的衙役……
因为不需要诊脉开方一类的繁琐事,这家药铺的“出客率”还是相当高的。
就齐谐和杨嘉宾站在这儿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有十多个人从店铺里面走出来了。
这些求得“福药”的人,手中都端着一个跟后世汤碗差不多大小的黑陶罐子,脸上都带着一种将要“大病将治”的庆幸表情。
而且,每个人端着罐子的时候都是一副小心翼翼、全神贯注的架势。
这倒是让齐谐想起来方才杨嘉宾的话。
像这样注意力高度集中地走,走到半途要是不摔跤才是怪事。
毕竟长安城里的街道虽然宽敞,且相对平整,可也绝对不像是后世的柏油马路那般。
……
正当齐谐感觉有趣的时候,旁边的杨嘉宾却是有些不耐烦了。
他比齐谐年小几岁,本来又是跳脱的性子,喜欢的是热闹,却不是如今面前的喧闹场景。
“齐兄……”杨嘉宾小心翼翼地对齐谐叫了一声。
齐谐却说道:“杨兄稍等,我去那店铺里瞧瞧。”
说完便举步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走过去。
杨嘉宾一时不知道齐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顿时有些愣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齐谐已经挤进人群中了。
在杨嘉宾看来,跟自己结识已经两天的齐谐,除了家世与他不能想比外,其他的便是跟他差不多的一名有文采的书生而已。
学识好、教养好、诗才斐然。
当然,身体状况也应该跟他差不多了。
可偏偏让他大跌眼眶的是,这齐谐看起来文文弱弱,等挤进人群后,却是如同游鱼一般,矫健且圆滑。
不一会儿,齐谐便已经挤到店铺的门口。
看着身后挥汗如雨的人们,齐谐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这些落后一千多年的古代人,又哪里是齐谐的对手?
那可是十数年如一日,千锤百炼才锻炼出来的绝世神功啊。
“措大!发什么愣!一罐!”一个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让齐谐颇有些缅怀的情绪迅速收敛起来。
抬头细看。
眼前是一个满脸胡茬、五大三粗的汉子。
手边架子,脚下的地面,到处都堆满了药罐子。
这汉子嗓音粗狂,且手臂比常人足足粗了一倍。想来是常年熬药、搬举药罐子的缘故。
“要不要?不要赶紧走,下一个!”汉子见齐谐没反应,再次不耐烦地喊了一嗓子。
此时他一只手举着一个药罐,另一只手平伸向前。
齐谐答应:“好,就一罐。”
“一贯!”大汉愈发的不耐烦。
齐谐一愣,终于反应过来。
好家伙。
原来是一罐药就要卖一贯钱!
这价格,着实是太贵了。
要知道,齐谐从千里足车马行那里“讹”来一头驴子的钱,也只有十二贯钱。
“下一个!”汉子不再理会齐谐,径直把手里的药罐子递给齐谐身后一人。
那人也不废话,交钱,取药。
看来是个懂规矩的。
齐谐不再犹豫,从怀里取出沉甸甸的一贯钱,递到汉子手中。
接着齐谐手里便多了一罐药。
等齐谐再次挤出人群,杨嘉宾立马迎上来。
杨嘉宾一脸古怪地看着齐谐问道:“齐兄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齐谐看着杨嘉宾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好笑。
他摇摇头:“杨兄别误会,我只是对这药有些好奇罢了。”
说着便扒开药罐子的封泥。
刚一打开盖子,一股难以言表的气息便弥漫在齐谐鼻端。
尼玛,这味儿真不是一般地冲啊!
杨嘉宾显然也对这汤剂很感兴趣,他凑到药罐口。
刚一靠近,他便面色古怪地直起身子,后退五步。
齐谐不由一阵苦笑。
就冲这个味道,齐谐差不多便能猜到为什么一罐药喝下去,一般病人的病便能好了。
场景如下:
某家里,某人对着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说道:“喝完这一罐药,你的病如果还不好的话,我便再去给你买!一直到你喝好了为止!”
病人:“我好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