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请听我解释,我不过是一个赴京赶考的书生,确实不是卖假药的。”齐谐对围着自己整整一圈的壮汉团团作揖,口中忙不迭地解释。
旁边的杨嘉宾也跟着拱手,眼珠却咕噜噜的转着,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少在这装蒜!”
“如何不是你?!刚才便是这措大用七百文钱的价卖给了我一罐药!”
说话的正是刚才齐谐卖药的那人,他依旧如之前那般,一身仆役打扮。
齐谐不由地一阵苦笑,再次解释道:“这位兄台,刚才我已经跟你说过,这药是我跟家里人买重了,多买了一份。所以才这一罐药折价卖给你。”
齐谐见对方一幅怀疑的架势,忍不住叹口气继续说道:“这个药也不过是我刚才从前面药铺里买的,如何变成了假药?”
这些壮汉却不听齐谐的解释,齐齐上前,作势就要押住他。
其实以齐谐如今的身体素质,想要摆脱这些壮汉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只不过这么做,岂不是落实了自己卖假药的事?
所以他就这么静静等在原地,只要对方不作出太出格的事情,他也没有太过抗拒。
眼前这帮人依旧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齐谐也懒得再跟他们争辩。
双方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一个看起来还算是有点智商的汉子开口说道:“带他去见我们主家!”
众壮汉齐声应好。
齐谐想了想,也便答应下来。
跟这些看起来脑子就有些缺根弦的人争辩,无异于鸡同鸭讲。还不如找个正常人说明情况,也好尽快摆脱这满脑门子的官司。
旁边的杨嘉宾原本打算继续跟他们“理论”,但看到齐谐已经答应,也便安静下来。
齐谐朝他歉意一笑,然后在众壮汉的“拥簇”下,往来时的路走。
只是,让齐谐有些没想到的是,这些壮汉在路过药铺的时候,却丝毫没有停步,而是继续往前走。
齐谐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这帮汉子该不会做出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吧?
到时候就算自己能够轻易脱身,可旁边的杨嘉宾呢?
再看看一直尾随在大部队后面的杨嘉宾,见他依旧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齐谐的心才放了下来。
虽然杨嘉宾本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是架不住他身世不同啊。就那几个一直在暗中隐藏的高手,随便拿出一个来,收拾这帮汉子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后面的杨嘉宾见齐谐朝自己看过来,忍不住调侃:“齐兄还真是个易惹事的体质啊。难不成是八字跟这个东西两市相冲?要不然怎么来一次东西市,就能惹麻烦上身?”
齐谐只得摇头苦笑。
他哪里知道自己到底是撞上了哪路瘟神。
一行人推推嚷嚷地出了东市。
途中有两名东市市署的衙役过来,上前问询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帮壮汉说是抓了个卖假药的,要找主家处置。
那些市署衙役看了齐谐一眼,倒也没有多问。
这个时代,往往都是民不举官不究的。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出了东市,一路向南。
整个长安城,无论是长安县还是万年县,人群聚集都是北多南少。
这个自然跟城市的规划密不可分。
长安城的北面是皇城。达官显贵、衮衮诸公们每日都要早早上朝,选宅建房自然是要离得皇城越近越好。
他们的家眷自然也跟着住在了北城。
这些京城里的主要消费群体在北面,经济重心自然而然地便定在了北面。
而南面,相对来说人便少了不少。
尤其是越往南走,从街上的人流便能看出来。路上的行人渐渐稀疏了起来。
此时毕竟还只是武德年间,初唐时期的长安城,肯定是比不过开元盛世时候的京城繁华的。
齐谐心里不由一阵懊恼。
方才在东市,自己嫌麻烦没有回旅馆把药罐放下。
此时倒是被这帮人押解着走出了这么远。
一路来到另一处坊门,齐谐抬头,看到大门上“升平”两个大字赫然其上。
这便是升平坊。
想来这家药铺的主家便是住在这里了。
……
一行人走到一座大宅院。
这里人流不多,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幽静。
走进宅院,齐谐豁然开朗。
这院子布置得倒是相当的别致。
亭前曲池流水,杨柳依依,使这座位于煌煌长安城的庭院,有了些许江南风光。
低垂的柳条风中摇晃,阳光照耀其上,一派祥和。和风拂过,将小池中的水吹起一波又一波的纹路。
时值申时,还没到夏日里最热的时候。池水上方隐隐有一层雾气,看起来有种缥缈的感觉。
整个院落,让人刚入其中便顿觉一种置身田园中的感觉。
一派野趣。
“我去禀报主家。”
那名仆役打扮的男人跟门房打了声招呼,便朝押解齐谐的一名壮汉说道。
壮汉点头。
不多时,一名身穿道袍的男子朝齐谐走了过来。
齐谐一愣。
方才歇息的时候,他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要争辩的内容,也想过这主家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却是万万没想到,这主家,竟然是一名道士!
“施主,贫道有礼了。”那道士倒也没有盛气凌人,走到齐谐面前,主动打了个稽首。
齐谐连忙拱手作揖。
道士挥了挥手,把那些壮汉打发出去。只留下方才买齐谐药的男人。
那些壮汉临出去前,眼睛都在齐谐身上狠狠瞪了一眼。
齐谐苦笑一下,这态度,搞得就跟他真是个卖假药的似的。
跟随而来的杨嘉宾也想留下,却被另外一名壮汉强行拉了出去。
齐谐看得一阵冷汗。生怕那些暗中保护杨嘉宾的高手们出手。
现在好不容易能够把事情分说清楚,可不能再有人来添乱了。
齐谐就这么和道士面对面站着。
气氛逐渐有些诡异起来。
旁边站着的仆役忍不住开口说道:“主家,方才我在店门口,被这措大拦下,用一贯钱卖给了我一罐药。”
仆役说着,不知从何处托出那个药罐子,继续开口:“我仔细看了,这药跟我们家的,几乎一模一样……我知道这事有些不对,所以跟店里的活计说了一声……”
道士不回应,依旧笑吟吟地看着齐谐。
齐谐心里又是一阵别扭。
又过了半晌。
那名道士掸了掸拂尘,笑着问道:“阁下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齐谐叹了口气,把自己买药卖药的前后说了一遍。
不过这次齐谐也没有继续坚持说自己是多买了一罐。而是如实说自己初次入京,对这名声在外的药铺好奇,所以买来一罐想研究研究。发现瞧不出什么端倪,便转手再卖掉。
仅此而已。
这件事原本就没有什么怕人的。
想来这么多年,好奇这汤剂里用的是什么药的人不计其数,特意赶来买一罐的人也有不少。
这店铺的主家总不能把别人的好奇心定上罪名。
道士听完,依旧笑吟吟地说道:“既如此,是我得罪阁下了。”
说完,他又做了个深深地道揖。
齐谐这次没有回礼。
毕竟确实是他们的过错,自己受他一礼,自然也说得过去。
“给阁下添了麻烦,贫道心下着实有些不安。不如,阁下跟贵友在舍下吃个午饭, 如何?”
齐谐抬头看了看太阳。
此时大约已经接近申时了。
也确实到了吃饭的时辰了。
齐谐嘴上有些不满,其实心里对这店铺的主家还是很有几分好奇的。此时主家出言邀请,他心下已经答应。
不过杨嘉宾又跟着自己受了一次“无妄之灾”,总要征求他的意见才是。
“这个自然。”那道士点头。
对那名仆役说道:“请方才那名贵客前来一叙。”
仆役躬身说道:“是。”
说完便要往外走。
道士看着他,面色带笑说道:“以后莫要如此唐突了。”
仆役脸色大变,额头上青筋暴起,不一会儿已经是满身大汗。
齐谐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
之前一直好好地,神足气闲的仆役,一瞬间表情变得如此怪异,像是莫名受到了巨大的痛楚一般。
可那道士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齐谐心里不由一阵嘀咕。这道士的手段,着实有些诡异啊。
一时间,齐谐有些后悔答应留下来吃饭了。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那道士才对仆役说道:“去吧。”
仆役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朝院门口跑去。
道士依旧一副和煦的笑容:“让阁下见笑了。还不知阁下名讳?”
齐谐压下心头的忐忑,拱手说道:“在下齐谐,青州人士。这次入京是为了明年的春闱。”
来长安两天,他逐渐发现,只要自己说是来入京参加贡举的举子,许多事情便能方便不少。
现在跟那道士说明,也是暗中警告对方一番。免得那道士对自己也有什么不良企图。
“原来是齐举子。”道士依旧在笑,不过笑容已经比先前稍稍浓郁了一分,“在下周桐,在东西两市开了两家小小药铺,勉强过活。”
见对方没有那么盛气凌人,齐谐神态也自然了些。伸手指了指这一座院落,笑着说道:“周主家说笑了,在万年县有如此产业还算勉强过活的话,可是让我这措大汗颜了。”
周桐哈哈大笑。
两人说笑间,杨嘉宾再次走了过来。
眼见齐谐和那名道士相谈甚欢,眼中不免多了一丝惊讶。
齐谐向周桐笑着介绍走过来的杨嘉宾:“这位是我挚友。弘农杨氏,杨嘉宾。”
“弘农杨氏”四个字一出口,齐谐便注意到,周桐的眼光蓦地一凝,神态更有几分端正。
齐谐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搬出杨嘉宾的身份,自然也是为了再次警告对方一番。
对于周桐刚才的手段,齐谐心下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周桐不再托大,举步迎向杨嘉宾,再次深深躬身作揖:“手下人不知好歹,唐突了二位。周桐在此向二位赔礼了。”
杨嘉宾看着前倨后恭地周桐,眼珠一转便想明白其中关节所在。他先是朝齐谐眨了眨眼,然后才作揖回礼:“原来是周兄,是小生失礼了。”
周桐见杨嘉宾没有丝毫怪罪之意,心下稍稍放松,对杨嘉宾说道:“方才周某与齐举子商议,为表示歉意,特意请二位在舍下吃饭……”
站在周桐身旁的齐谐,连忙向杨嘉宾使眼色,希望杨嘉宾能够拒绝这个邀请。
周桐就在身侧,他也不敢做太大的举动。
毕竟他有些怕不知不觉地着了周桐的道。
杨嘉宾有些茫然地看着齐谐的眼色,一时搞不清楚齐谐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转念一想,齐谐要是想拒绝的话,应该也不会再叫他过来,这个眼色必然是让他答应下来的。
想到这里,杨嘉宾笑着点头:“周兄实在太客气了,不过是一桩小事。不过既然如此,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次就叨扰周兄了。”
叨扰你妹啊!
齐谐心里一阵哀嚎。
这杨嘉宾看着聪明,怎么连这么明显的眼色都看不出来呢?!
话都已经答应,齐谐现在想要反悔也为时已晚。
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对周桐说道:“叨扰周兄了。”
周桐顿时满面红光,连连说道:“请二位贵客到书房一叙。”
说完便头前带路。
齐谐和杨嘉宾跟在他身后,二人对视一眼。齐谐轻轻摇了摇头。
杨嘉宾这才反应过来,明白了齐谐刚才的眼神是何意。他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
一路向内走去。
整个庭院的布局相当的清凉幽静,让齐谐看得心旷神怡。
就连旁边的杨嘉宾也是对这庭院的设计表示赞叹。
一路上周桐陪着说话,对于齐谐和杨嘉宾的赞叹谦逊几声。
从始至终,这周桐无论是面对齐谐二人还是对院中偶尔碰上的仆役丫鬟,都是一幅谦和有礼的姿态。
不过齐谐从先前那个仆从痛苦且惊恐的表情里读到不少内容,这让他对周桐始终有一份忌惮。
这周桐,恐怕不是个简单角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