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挤到皇榜前,勉强能够看清上面的字迹。
齐谐默默看着皇榜上的字:
“乾道统天,文明於是驭历;大宝曰位,宸极所以居尊。在昔勋华,不昌厥绪,揖逊之礼,旁求历试。
……
今英华已竭,耄期倦勤,久怀物表,高蹈风云。释累遗尘,有同脱屣,深求闲逸,用保休和。
皇太子世民,久叶祥符,夙彰奇表,天纵神武,智韫机深。
……
庶宗社之固,申锡无疆;天禄之期,永安勿替。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齐谐直直看着皇榜上的那几个大字,一时之间有些晕眩。
《禅位皇太子诏》
李世民,当皇帝了。
这个……不是说改元什么的都是在第二年的吗?
原来当皇帝不用非得等到过年啊。
虽然李二称帝这件事是理所应当的史实,可齐谐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间点上。
这就是“千古一帝”的诞生吗?
一瞬间,齐谐有种见证了历史转折点的感觉。
不管李二夺权的手段有多么的低劣,这封诏书一下,他的皇位便坐得住了。
凭心而论,李世民绝对是历史上少有的明君,甚至后世不少人尊奉他为“圣主”。
可是,齐谐对这个人却是怎么也欣赏不起来。
齐谐不是历史学家,也不会从历史的进程上去分析李二的称帝到底有多符合时代的利益。
他只知道一点,李世民,弑兄、杀弟、逼父。
还纳了四弟的正妃做小妾……
对于这种缺乏最基本人伦道德的人,却被后世奉为圣君,实在是有些可笑。
顺便说一句此时皇帝的亲近之人对皇帝的称呼便是“圣人”,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
齐谐只是草草看过一遍,便转身挤出人群。
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在高声朗读皇榜上的内容。
最后读到皇榜发布的日期——八月初八。
齐谐仰头望天,此时日头上入中天,艳阳高照。
无论是外郭城的长安县、万年县,还是皇城内,到处都是一片明媚阳光。
这李二,当皇帝还真会挑日子啊。
只是,作为整个皇朝的最高统治者——现在已经是前统治者李渊,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感想呢?
对于此时的齐谐来说,真正需要重新考虑的,是如何为土地庙村那些无辜冤死的一百多条生命,寻找一份迟来的复仇。
……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齐谐回身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第一次感觉到原本宽阔的朱雀大街居然也这么敝沓。
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重新甩飞。
齐谐快步向自己刚刚租房的城坊走去。
“先生……”一声小声的呼叫声在齐谐远处响起,“可是齐先生?”
齐谐听到声音有些耳熟,不自觉地看了过去。
“先生”或者“夫子”是齐谐在土地庙村的称呼。
此时在长安城,谁会这么喊他呢?
一个头戴斗笠的汉子微微仰起头,看向齐谐。
一瞬间,齐谐的呼吸又有些加重。
王传利。
土地庙事件发生前,便已经举家逃离的前太子门客。
齐谐静静地站立着原地,脑海中飞快转着各种念头。
土地庙村事件的始作俑者,自然是那位“仁孝圣君”李世民。
而把这把火引到土地庙村的,便是王传胜和王传利兄弟二人。
如果不是他们定居在土地庙村,李婉儿便不会把被追杀的李承道接到那里,自然也不会有前后两批甲士的屠杀……
当初,齐谐满腔的怨愤无处发泄,很自然地便迁怒与王氏兄弟和李承道身上。
甚至对李婉儿心生恼怒。
可很快齐谐便自查自省,及时把自己这种危险的情绪收拢起来。
齐谐不是浑人,自然知道这件事,原本就怨不得他们的。
毕竟他们也是受害者。
可此时再次见到王传利,齐谐的情绪还真的一时难以平静下来。
……
此时,王传利已经确定了齐谐的身份,身形一闪,已经欺到齐谐身旁。
齐谐眼中光彩一闪而过。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王传利露出身手。
王传利依旧压低嗓音:“先生近日可安好?”
齐谐不着痕迹地点头,同时前行的脚步也没有停下。
王传利左右张望一眼,小声说道:“此处不是说话处,请先生移步……”
齐谐依旧点头,悄然跟在王传利身后。
不管怎么说,齐谐还是能断定,王传利不会加害与他。
毕竟他跟王家没有什么深仇旧怨。
而且,王传利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土地公的。
走了大约一刻钟,齐谐和王传利二人拐进一家坊城。
这里很是僻静。
王传利引着齐谐来到那处胡同的尽头,将头上的斗笠摘下。
齐谐注意到,王传利面容憔悴、就连包裹头发的头巾都像是沾满了灰尘。
想来,这段日子王传利一家人过得不怎么顺利。
“噗通”
王传利二话不说,一头跪倒在齐谐面前。
紧接着便是一声沉痛的呜咽声传来。
齐谐怔了一怔,没有回话,也没有把他搀起来。
男人有泪不轻弹。
这王传利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滋味,齐谐并不十分清楚。
但是,从他那呜咽声,齐谐对他们王家的最后一丝埋怨也跟着烟消云散。
哭成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齐谐叹息一声说道:“先前的事,终究不能怨你……你……起来吧。”
王传利一动不动。
齐谐眉头微微皱起:“你若不想引人注意,最好便听我的。”
王传利收住呜咽,垂头站起来。
齐谐脸上一副淡然的神色,其实在见到王传利的那一刻,原本已经遮掩住的伤口,骤然间又被撕裂开来。
这种痛苦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齐谐不喜欢土地庙村的人,这点从一开始他就无比确定。
他们爱烂嚼舌、爱占小便宜甚至有些还好吃懒做。
他甚至也不怎么喜欢那个时不时就会给他烧一炷香、却从来不祈求什么的庙祝。
可他终究是土地公。
他是因为土地庙村的村民而活的。
一日之间丧命的一百多名村民,是他这辈子永远抹不去、也不该抹去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