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子泯起薄薄的唇，小声安慰道，“五弟弟，你乖，没了多余的钱了，咱不吃了啊。”

小男孩眼睛里蓄起薄雾，又万分留恋的往小碗糕摊子上瞅了一眼，低下了头，“那好吧。”

我眼睛一转，忙一步上前，挡在了这群小孩子面前。

领头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被我突然的拦路下了一跳，迟疑着后退一步，“姐姐，你有事儿吗？”

跟在她身后的小孩儿总共有五个，包括刚刚说话的“二哥哥”和“五弟弟”，也都随之停下了步子，仰着头或好奇或害怕的看着我。

月奴也忙迎上来，小声问我，“小姐，怎么了？”

我转头对月奴挤了挤眼睛，伸手接过她举在手里的几只小碗糕，笑盈盈的在他们面前晃了晃，“姐姐请你们再吃两块糕好吗？”

之前缠着哥哥要吃糕的小孩子眼睛亮了亮，腼腆的小声问我，“吃两块吗？”

我笑着点头，“对，一人两块。”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你们能吃几块就吃几块，吃饱为止。”

“好耶！”队伍中的另一个穿着翠竹色衣衫的小男孩率先欢呼起来。

被我面前的小姑娘回首一瞪，又乖乖闭上了嘴，悄悄往另一个小孩子的身后缩了缩。

小姑娘揪着衣裳，有些犹豫的看着我，“谢谢姐姐的好意，可是阿爹教了无功不受禄，我们……”

我将手里一块小碗糕塞到她手里，笑着打断她的话，“无功自然不受禄，可你们着实帮了姐姐的大忙呢！”

小姑娘眼睛眨啊眨，不解道，“帮了姐姐的大忙？”

我点点头，“对啊。”说完，又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过你还小，帮的什么忙，姐姐不能告诉你，你带着弟弟妹妹放心吃东西就是啦。”

小姑娘捻着手里的竹签，仍是犹豫，“可……”

我摆了摆手，“别可是了，你看弟弟妹妹他们都可想吃了呢。”

说完，也不等她点头同意，我忙推了推身边一脸不明所以的月奴道，“月奴，你快，快带小孩子们去吃糕去。”

“哦哦。”月奴忙点头，引着小孩子又回到小碗糕摊子前，“走吧，去吃糕吧。”

小姑娘看看欢呼雀跃跟着月奴折回去的弟妹们，又回头看看我，终是泯紧唇，诚恳的对着我伏下腰，感谢道，“姐姐，谢谢你，我知道，你是看我们几个小孩儿可怜，才这样的，你是好心人。”

说完，小姑娘咬了一口手里拽着的小碗糕，也转身向碗糕摊子前缓缓走过去。

我心口狠狠一跳，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个错事。

没有谁是可以随便施舍“可怜”这两个字的，这么小的孩子更不该过早的看到这两个字。

“人可以怀着善意，但却不能理所应当的接受别人的善意。”这个道理，是扶苏教给我的，我却在这时候忘记了。

虽然此时此刻，他们确实是帮了我的忙，可他们并不知道，所以，即使我说他们帮了忙，他们也只会以为是我为善意找的借口。

从此，一颗叫做“自卑”的种子就会在他们小小的心中埋下，并逐渐生根发芽，直到吞噬他们纯粹而淳朴的心。

我低声骂了自己一句“笨蛋”，然后几步走到碗糕摊子前去，扬着手轻轻拍了拍，将举着手，争先恐后要碗糕的小孩子们的注意力集中到我这里。

“大家喜欢吃小碗糕吗？”我笑着问。

小孩子们扬着纯真的笑脸，欢悦的答道，“喜欢。”

我点点头，又笑道，“那姐姐请你们吃了小碗糕，你们是不是要帮姐姐一个忙，这样才算是公平啊，对不对？”

小孩子们面面相觑，不解我的意思。

倒是先前那小姑娘，眼睛亮灿灿的像是宝石，仰头欢快的应道，“自然自然，姐姐请我们吃小碗糕，我们也得帮姐姐的忙，不能白白吃。”

“对！”之前被唤作“二哥哥”的小男孩从队伍中站出来，目光坚定的看向我，“姐姐有什么忙要我们帮？我们一定帮你。”

我分别摸了摸小姑娘和小男孩的头顶，笑着赞道，“真乖。”

“我也帮忙！”

“我也是！”

“还有我……”

“……”

年纪更小的其他小孩儿，并不太懂我所说的话，但见哥哥姐姐已经站出来应下了，也积极应和着。

小姑娘环视一圈身后的弟弟妹妹，露出几分自豪的表情来，然后回头看我，“姐姐，你尽管说吧，只要我们能做到，一定好好帮你。”

我托着下巴想了想，问道，“你们这儿有善堂吗？”

小姑娘皱着眉，认真的想。

她身后的“二哥哥”却先答道，“姐姐，济世堂算吗？那里的赵先生是活菩萨，专门给穷人看病，若没有诊金，还允许人做工时来抵消呢。”

我心里暗暗想道，这位“赵先生”倒是一个妙人，做善事从来就不是对所谓可怜的人投以不求回报的帮助，而是让别人在接受帮助的时候，可以保持自尊，不将头颅低到尘埃里。

“算。”我笑着点头，然后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枚小银锞子，牵过小姑娘的手，郑重的放在她的手心，然后解释道，“我不是你们江城的人，心里想做点善事，又不知从何入手，你们明日就帮我将这个银锞子送去济世堂，让那位赵先生买药材用，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好不好？”

“好。”小姑娘郑重的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将银锞子放进自己的小荷包里，又塞进小小的袖子里，“姐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将这个银子送到的。”

“好啦。”我点点她被夜风吹得红红的鼻尖，“去吧，吃糕去吧。”

“嗯。”小姑娘甜甜一笑，也挤进弟弟妹妹中间，欢快的冲卖糕妇举起手，“大娘，我想要一只枣泥味儿的。”

月奴在一旁笑呵呵的看着，转头对我小声说，“仙子，你真善良。”

我对她吐了吐舌头，“我可不善良。”然后将手里剩下的一只小碗糕递给她，“诺，你也先吃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