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雅怎么了?”
“从残骸来看,她在降临这颗星球后不久就被海啸撞碎了,可能几分钟几十分钟前才死去。”
陈昆和袁泉勉强自己从技术员牺牲的悲痛愤满中走了出来。
然而危机并未过去。
因为海啸还会再来。
他们没有时间浪费了,必须尽快排查方才撞击冲浪时出现的问题,修复启动引擎逃出这颗星球。
伴随着鼓点与时针读秒一般的配乐,在影厅内所有观众的急切期待下。
一股炽热的冲击波将觅星者送出了再次呼啸而至的海啸,刺激的与峰顶擦肩而过。
“呼……”
陈波靠回了椅背,与他一样卸去力量的还有身旁的妻子。
这颗水星球的冒险剧情并不长,甚至很短暂,但在近乎一秒一天的时差设定下紧迫感基本拉满。
配上催命鬼一般的鼓点与时针滴答声,将本就雄壮的视听奇观推高到了让人几乎全程产生肾上腺素的程度。
但影片并未让陈波稍得喘息之机。
永恒号主控室的舱门缓缓打开。
映入刚刚摘下头盔的陈昆与袁泉二人眼帘的是头发出现丝丝斑白的留守在永恒号的天文物理学家。
陈波张大了嘴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飞船上的寂静就如此刻的影厅。
“……多少年了?”
“到现在得有二十三年……四个月零八天……我几乎已经不相信你们会回来了……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休眠,但看起来休眠也无法阻止新陈代谢。”
袁泉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抓住已略显老迈的天文学家的手,抬头望着他的眼睛,眼神中透出难以置信的脆弱。
“有点太可怕了吧……”
陈波听到了妻子的感叹,他此时也陷入到了难言的情绪中。
尽管一个小时七年的设定早已知晓,但此刻当时光被具象化的摆在眼前,仍旧有些难以置信,如梦似幻。
置身于“天禄”的噼尖轨道外,永恒号无法发出任何信息,只能接受中继探测器发来的来自地球的信号,包括王晋松传来的视频。
“他还活着吗?”
看到对方的点头,袁泉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
陈昆已经走进了通讯室,关上了隐私帘。
银幕前的陈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还有男主的儿女和岳父。
陈昆小心翼翼的缓缓坐下,就像通讯屏幕可能会咬他一样。
跨越了二十三年的信息开始一一在大银幕上上演。
十七岁的儿子打开镜头。
陈昆停顿了一下,贪婪的看着眼前的画面。
“我遇到了另一个女孩,爸爸,我觉得她就是我未来的妻子,你的儿媳妇。”
青年举着一张自己和一个少女的照片。
“妹妹偷了爷爷的车,被她撞坏了,不过她没事……她学习很好……”
陈昆往后靠了靠。
二十多岁的青年再次来到镜头前,表情兴奋。
“爸,我有个惊喜要给你,你当爷爷了……”
他抱着一个襁褓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展示在镜头前。
“听说你坐的飞船叫觅星号,我也给你孙女起名叫觅星,小星星,叫爷爷……”
陈昆只是含泪的笑着不断点头。
银幕前陈波的鼻子再一次开始堵塞。
屏幕戛然而止,再次回到镜头前的青年看起来有三四十岁了,胡子拉碴,面容成熟而憔悴。
“爸,很久没聊了,因为星星的……星星的后事……刚处理完,姥爷上周也去世了,我们把他埋在了后院,就在妈妈和星星旁边……”
陈昆已经泣不成声。
但哽咽声却不仅是从大银幕中发出来的。
陈波不断擦拭着自己的眼角,视线时而模湖时而清晰,而身旁的妻子已经跟男主一样泣不成声。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能如此清晰的感知到什么是沧海桑田,什么是观棋烂柯,什么是白云苍狗,什么又是宇宙之悲。
几个小时便是错过的二十三年,甚至是一个人的一生。
时间魔法的强横一至于斯。
陈波已经能确定,这部电影真正的概念根本不是虫洞或者黑洞,或是探索异星,而是时间。
时间才是这部电影真正的主旨,就像《盗梦中的植念一般。
“你根本听不到,我知道,所有这些信息都没什么意义,你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所以……”
在陈昆泣不成声的摇头中,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关闭了镜头。
陈昆绝望又无措的面对着黑色的荧幕,彷佛他已被世界抛弃。
直到屏幕上重新出现图像。
一个中年女人打开了摄像机,霓妮有些不修边幅且憔悴的脸出现在大银幕上。
“爸爸,好久不见。”
陈昆盯着那张脸,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女儿。
银幕前的陈波此时彻底破防,抱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女儿泣不成声。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曾经告诉我——你曾经告诉我,当你回来的时候,我那时将跟你走的时候一样大……而今天我和你离开时一样大……所以……你应该回来了。”
在一片抽泣中,镜头穿过屏幕上正在哭泣的霓妮,转回到了地球。
陈昆的女儿是科学家了,同样在航天局的秘密基地工作,成为了愈发显得老态龙钟的王晋松的学生,与老人一同研究着引力公式,已至耄耋之年的老人只能坐在轮椅上。
“多年来,我们一直试图在不改变对时间的基本假设的情况下解决这个问题,这意味着每次迭代计算都只是自己证明自己的荒谬的循环递归尝试。”
被老教授害怕时间的感叹启发的霓妮获得了灵感,重新审视了自己这么些年的研究,机警的困惑的质疑着王晋松。
虽然王晋松逃避了话题,但已经擦干泪水止住泪腺的陈波再次敏锐的察觉到了王晋松扮演的这位制订了整个太空计划的智筹在握的老人似乎隐瞒了什么东西。
难道其实所谓的引力公式根本不可能研究出来?
“踏入宇宙,你们必须首先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太阳系中,地球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帮助你们了……”
袁泉在屏幕上看着父亲老态龙钟的吃力的视频。
“你们必须面对星际旅行的现实:那就是我们不能以个人的身份思考,而要以一个物种的身份思考……”
永恒号仅存的三人不能继续无止尽的沉浸在伤感中。
在各自消化接收完积累了二十三年的从地球传来的信息后,三人商量着接下来探索哪颗星球。
袁泉倾向于去那个三年前就已经不在发送信息的星球,不止因为那颗星球传来的数据信息更好,还因为探索那个星球的航天员正是她的男友。
在父亲已然接近死亡的时刻,她对男友的思念前所未有的强烈了起来,而且出于纯粹的直觉考虑,她认为男友所在的那颗星球是宜居星球的可能性更大。
而陈昆和天文学家则更加倾向于另一颗星球。
曾经率领着十一位勇敢无畏的航天员探索虫洞这边的探索号指令长所在的星球。
因为指令长不仅是十二位先驱航天员中能力最强最资深的,而且仍在不断的传输数据,与此相比,袁泉男友所在的星球从三年前就中断了数据传输。
二比一。
永恒号决定下一个探索的目标就是探索号指令长所在的星球。
电影从这里进入了双线叙事。
一边是地球上,太阳仍在缓慢的膨胀,地球环境持续恶化,即便是高纬度的西伯利亚,愈加干旱恶劣的气候让哪怕做了转基因的农作物也产量渐低。
所幸人类开发出了人工合成淀粉的技术,但丰富多彩的食物种类也将无法维持。
一部分地下城竣工,人类开始逐渐放弃地上的农田和城市,开始陆续迁入地下城。
主要原因在于植物与生物消亡殆尽,导致光合作用锐减,氧气含量开始不可逆转的降低,即便人类拥有电解水生成氧气的技术,但在成本和规模上无法比拟原本地球生态圈的产氧能力。
地球大气是在不断逸散的,资源紧张的人类无法奢侈的维持整个大气层的含氧量,只能尽可能将人类迁入地下城,在有限的密闭空间中维持氧气含量。
但陈昆的儿子却一意孤行的试图坚守着父亲因为成为了航天员,沿袭给他的农田与种植员工作。
“即便迁入地下城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有什么必要呢?我不想当见不得天日的老鼠,我不想以老鼠的身份可怜兮兮的等待着灭绝。”
除了对父亲的承诺的坚守,他的想法也能代表一部分人类的保守派。
面对绝望的迫近的危机,诚然大部分人类都选择了继续苟延残喘,但仍有部分人类面对绝境反倒不再迷茫,不再纠结。
他们用坚守人类的骄傲来反抗这操蛋的命运,既然早晚要死,那就以数万年来始终活在地上的人类的生活方式和身份面对死亡的降临,拒绝藏身于逼仄的地下城,吃着看不出食物样子的粘湖湖的合成淀粉。
耕种,收获,坚守,直到命运的终结。
因此与哥哥发生争执的霓妮与她在地球上最后的亲人不欢而散,被赶出了老房子。
与哥哥决裂的霓妮又接到噩耗,匆匆赶回航天局地下基地。
病房里,为了引力研究和航天事业奋斗了一辈子的王晋松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
霓妮在王晋松的床边,他的鼻子中插着管连接到机器上,几乎没有了呼吸。
“老师……”
“我快要死了……对不起,你需要知道真相……所有这些……年,所有这些人……指望着我……”
“老师,你会没事的,我一定会完成你开始的工作。”
“不。”王晋松虚弱的抬头看着霓妮的眼睛,泪水夺眶而出:“这么多年,我告诉你要有信信念……要相信……”
“我确实相信……”
“不,我骗了你……”
伴随着骤然升起的旋律,霓妮困惑的看着眼前这位老人。
“你的父亲……他们……没理由再回来了……他们没办法帮我们……因为引力公式不可能解开……”
在影厅内突然产生的嘈杂的惊讶的讨论声中,陈波终于验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果然,所谓的a计划根本就是幌子,实际有且只有“火种计划”。
但即便验证了他早有的隐隐猜测,也仍不禁为这位欺骗了整个人类的老人发出赞叹。
这位老人这些年心里该是怎样的煎熬。
此时电影前半部分的一些画面和细节再次浮现在了陈波的脑海中。
此刻他也不禁为导演埋下的的伏笔叫好。
“他知道吗?他知道,对吗?!他抛弃了我是吗?”
陈波望着银幕上激动起来的霓妮,心中暗然,为了男主,为了他们之间相隔无数光年距离与二十三载时光的天堑。
但老人浑浊的眼睛似乎已经穿透了病房的天花板,穿过了无垠空间与数十年的时间,看到了被他放飞的,被他欺骗的,人类仅存的火种,永恒号。
“不……不要……温柔的……走进……那……那个……良夜……”
贯穿了《地心、《火星两部电影的那句诗歌再次被一位将死的老人,断断续续的念了出来,在整个影厅内回响。
而不知为何,在《地心与《火星中他无法理解透彻的这句话,此时,此刻,答桉已经豁然浮现于胸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