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今天不出摊啊，都几点了？”

“不出了，不出了，今天有事儿？”

“小蒙放假了？又要上网课？”

“你这人怎么这么孤陋寡闻，人家这是要去卖迦南煎饼了。”

“啊，薛姨，你抽中大奖了啊，恭喜，恭喜，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了，街里街坊的，我都不知道！”

“别听他瞎说，什么迦南煎饼，没影子的事儿……那啥，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切，神气什么，不就是要去玩个游戏么，不务正业！”

“哈哈，你还说不是在嫉妒人家，我听说一个游客身份都能卖好多钱，都够付个首付了……”

薛姨把房门关上，有些紧张，也有些无措的在狭小且简陋的客厅来回转悠，女儿定的闹钟响了，她才想起应该做什么，连忙跑进卧室，在女儿新买的保险箱里取出一个满满科幻风的游戏头盔，怀抱着，就好像抱着个炸弹。

好一会才想起女儿教自己的步骤，有些僵硬的躺在单人床上，费劲的戴上头盔。

视野立刻被头盔里的漆黑所充斥了，等稍稍适应，一行微微发光的文字就显现出来。

【游客身份验证成功】

【身份确认，是否登陆迦南？是/否】

薛姨有些慌神了，呼吸都有些不畅，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就好像鬼压床，没来由的恐惧、心慌掺杂在极大的紧张和兴奋之中，不知道该怎么办。

脑子乱糟糟的，想起中奖的时候女儿兴奋的发狂，想起左邻右舍的羡慕和嫉妒的眼神，想起有人出高价收购自己的游客资格却又被街道办的阻止，想起丈夫早逝她一个单亲妈妈带大女儿的艰辛，想起无数个天还没亮的早晨自己顶着寒风、酷暑出摊，从三块、五块到现在八块，艰难的经营

一个煎饼摊，想起女儿在学校被人看不起，想起母女二人在丈夫的忌日抱在一起哭……

想着想着，就泪流满面，也不怎的就“醒”了，发现自己没了形体，就好像一个幽灵，飘荡在一个巨大的神殿内。

神殿内有很多个巍峨的神像，一个浩瀚、浑厚不类人声的声音在周围轰隆作响：“远道而来的旅人啊，我感觉到你的灵魂深处所洋溢的悲伤、勇敢、坚韧和爱，迦南是个充满希望也充满未知和危险的地方，你确定要旅行到那里，开启一段匪夷所思的人生旅途嘛？”

出奇的，薛姨并没有害怕，虽没有形体，却还是像以前逛寺庙的时候那样，“想象”着自己跪在这些看不清面目的神像前，“我愿意，我要赚钱，我要养大女儿，给她找个好婆家，大慈大悲的观音……呃，不，神仙，我愿意去迦南，原意！”

“真实朴素的愿望啊，好吧，我就满足你，赐予你见证、记录、经历但不能深入其中的权限，一个游客的身份！”

“谢谢，谢谢！”，薛姨大喜。

话音一落，一束光就从天而降，照射在她没有形体的灵魂上，将她摄起，投入到一个神像下的一个小小的白点身上。

游客是没有角色选取的，出生的种族和样貌、除了性别，完全随机。

等薛姨再次醒过来，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她睁开眼睛，看到了迦南的第一束光。

那是夕阳。

一轮通红、硕大的夕阳悬挂在天地交接线上，满目的火烧云让通透无比的天空一片通红，天是这样的近，伸手就好像能够到，地是如此的平整，平整的像是没有任何起伏。

天的红，地的绿，都是这样的浓艳和纯粹，满目的荒草齐腰高，无数个白光在身体四周刷起，一道白光过后，就是一个像她这样震撼、呆滞且迷茫的人。

好一会！

“啊！”

人群中，一个女声的尖叫将她唤醒，她全身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身体。

手的触感、身体的触感都是这样的真实，味道，然后是味道，微风带来的从未闻过的清醒与冰凉的空气。

天啊！

这是转世投胎了嘛！？

薛姨的文化水平不高，市井人物，自然没有新生一代的见识和阅历，更不知道什么VR虚拟现实，虽被灌输了一大堆这样的概念，但等她真正体会并置身其中的时候，才会体验到这颠覆三观和一切人生经验的冲击。

“这些游客好惨，居然出生在野外！”

“系统太随意了，这不是明显的歧视嘛？”

“妈，妈，你在哪？”

“小明，小明，你认不认识我家小明，他也是玩家……”

“吴教授……你是老吴，哈哈……我是林东啊……这下你不能记我旷课了吧，哈哈……”

“**林业局的同志，**林业局的同志……”

……

游客的出生地在晨曦镇1-4的安全区之外，就跟怪物刷新似的，出现在一个个刷新的基座上，不一会，满眼都是人。

很多玩家事前得到准确消息，知道这个时间会有第一批游客上线，早早就在这等着。

还有在现实中就认识，父亲家人，朋友长辈，单位同事等等，不一而足，还没等薛姨适应，就变成了一个菜市场，到处都有人在喊，在叫，也有跟她一样接受不了的，生出什么投胎转世之念的，害怕的哭、闹……

薛姨一个人都不认识，也没有人在游戏里等她，巨大的冲击后是巨大的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招工啦，招工啦，庞克城的费力老爹的纺织工坊招工了，一天2铜，包吃住食宿，有没有人来！？”

“狗头人矿洞招见习矿工，待遇从优，叔叔阿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招游客采集，包教包会，采集的材料统一价收购，有没有人来，有没有人……”

“听好了，玩家自己的工坊招工啦，都是老乡，童叟无欺，包吃包住，包教游戏的基本操作和常识，工资RMB一万起步，上不封顶啦！”

……

现场有亲人、朋友、同事、同学相见的，只有各种啼笑皆非的举止，也有让薛姨熟悉且心安的各种吆喝，让她下意识的向自己熟悉的招工点走去。

在一个举着招酒馆女招待的牌子下，一个青面獠牙、跟钟馗似的的玩家一把将她拉住，“这位是阿姨还是小姐姐的？别走啊，庞克城，大城市的酒店的女服务员，待遇绝对是最高的，不看一看嘛？”

薛姨有些不好意思，“我都一大把年纪了”

“那就是阿姨了，一大把年纪不怕啊，你现在返老还童了不知道？”

“啊！？”

“你自己看看吧！”

‘钟馗’递给他一面镜子，薛姨拿过来就‘呀！’的一声推开，她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且匪夷所思的脸，这张脸嫩的跟豆腐似的，模样比电视上的女明星还好看。

“你撞大运了阿姨，这一片就你是最漂亮的，最适合做女招待……喔，不，是女服务员！”

“胡，胡说啥呢，我，我不干，你找别人吧！”

“别啊，除了工资还有小费啊，喂，喂……再了解一下吧！”

薛姨几乎落荒而逃，脸热的发烫，闷头昏脑的撞进另一个招工现场。

“……是，是，跟工地搬砖差不多，我自己开的砖厂，缺人缺的厉害，包吃但不包住宿，我跟你们说，别听那些人喊包吃住，都是骗人的，连玩家自己都没个住的地方给你们住？”

“……工资可以日结也可以月结，日结一天2铜，月结1银一个月……什么，1银等于100铜，当然是月结划算啦！”

“……汇率都不知道？1铜币等于11块6毛RMB啦……嫌少？那就月结喽，你们什么都不会，我还要教你们，我一个玩家，每分钟几十万上下，时间不是成本么？”

薛姨有些心动，虽说挣的也太少了，但她现在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最需要的是有个落脚的地方。

“一天2铜，太黑了，叔叔阿姨千万别上当，就是去给NPC打工也是这个工资的10倍，还不止……”

“我擦，你一个中介二道贩子公然抢生意！？”

“抢你咋了，你这也太黑了，简直丧良心，叔叔阿姨，来我这边看看啊……”

“小伙子，你那招人干啥啊？”

“我招的工作很简单，采集，采集知道吧？就是我指定一个地方，你们找我要的东西，花啊草啊之类的，特简单，采够了我统一价收购……”

“你们别听他的，采集就是二道贩子，把你们采的东西低价收购，然后他在高价卖给需要的生活职业玩家……”

“妈的，谁不是这么干的，总比你的黑砖窑要好上千倍万倍！”

薛姨看两个玩家争吵又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了，身边三个游客就显得比她从容多了，一个有现实中领导气质的游客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大肚子，却摸到一片平坦的小腹，他乐了，对身边的两个同事兼属下说，“记下来，都是知识，以后用得上。”

“好的主任！”

“领导就是自觉，时刻都想着工作。”

薛姨又来到下一个招工点。

这次靠谱了很多，是现实中的某个机构招募各式各样的‘业务员’，会进行为期三天的培训，用于学习和熟悉游戏的环境和操作功能，培训不收取任何费用，培训结束在进行双向选择，签署正规的劳动合同，但只发现实中的工资，工资很高，五险一金什么的都有，每天只需要工作4个小时（游戏时间），剩下的时间自由支配，不包吃住，不干涉工作时间外的其他游戏行为……

招工点报名的游客很踊跃。

薛姨妈也去报名。

排队过程中，有些发昏发胀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一些，时不时的摸摸自己的身体，巨大的冲击过后，才泛上来种种不可思议、不能置信、惊喜、惊恐、无措、茫然之类的情绪。

“……你多大了啊！？”

“呵呵，60了。”

“现实中是干什么的啊？”

“干工程的，这不响应国家号召，来建设我们的新迦南了嘛？”

“你还挺幽默……工程技术类对吧？”

“对，工地上的事儿我门儿清。”

“不给任何现代化的工具，只靠人的双手，只有最原始简单的材料，你能因地制宜的建一栋大楼吗？”

“可以啊，土法造水泥我干过，钢筋用竹条代替，没有竹子藤条也行，年轻的那会物资匮乏，我们还用土办法建过大坝呢，那质量杠杠的，用了几十年都不见损坏……”

“好，你是我们需要的人才，分到A组，这是你的牌子，去那边找人接待吧……下一个！”

薛姨期期艾艾的走上前来，埋首在土桌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的玩家说，“自己看游戏界面，右上角有个小头像，小头像旁边有个数字编号，游客没有角色ID，只有这组编号，把编号报给我。”

“……A152709949。”

“呃，你多大了？”

“49”

“现实中是干什么的啊？”

“我……我是卖小吃的。”

“小吃……什么小吃？”

“煎饼，肉夹馍，石头饼，豆浆，油条什么的都能做。”

“怎么想来迦南的啊？”

“……我女儿说能挣钱，挣很多很多钱，就帮我报上了，运气好，抽中了所以就来了。”

“呵呵，你女儿还挺有见识的……阿姨，你女儿没骗你，迦南到处都是机会，到处都是钱，比RMB还金贵的东西这里到处都是，只要你好好干，挣的钱比现实中要多得多！”

这位玩家这才抬起头看她，一看就有些惊讶，薛姨被他看的脸上发烫，多少年了，这种眼神，想当初她也是大山里有名的俊俏少女，多少人曾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可惜她命苦，选来选去选了个短命鬼，唉。

“你，你捏脸了？”

“什么捏脸？”

“就是……算了，这是你的牌子，阿姨，你是我们机构需要的那种人才，希望你在三天培训结束后选择我们机构。”

薛姨接过牌子，长松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落脚的地方终于找到了。

接下来听人家吩咐，人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人家让学什么就学什么，初来乍到，等摸清了这个吓人的地方，薛姨还是准备支一个小吃摊，卖她的山东煎饼。

她只会干这个，干了几十年，也不会别的。

至于游戏……

她实在看不出，这个好像转世投胎的地方那里像个游戏的，就是……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惊恐过后一丝丝窃喜泛上心头。

要是被人知道……

啊，真是太羞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