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着天空缓缓飘过的白云,韩非突然喟然一叹。
“我曾经流浪!”
嬴政知道韩非外出求学,可韩非却用流浪二字,令他不由有些疑惑:“为什么流浪,难道家国不容?”
“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回答嬴政所问时,韩非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当年韩冲离开新郑时的背影,一人,两仆,就这么面对路上的刀光剑影,面对未来的生死未卜。
曾经,韩非一直以为韩冲也是去寻求答案的,直到回国后他才醒悟过来,当时的韩冲,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解答。
“什么样的答案?”
“我遇到了一位老师,我问他,天地间真有一种超越凡人的力量,在冥冥中掌握着命运吗?”
“你的老师如何回答?”
“老师说,有!”
韩非突然提到荀子,嬴政疑惑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力量?”
“当时我也是这么追问的!”
“那么你的老师回答了吗?”
感受到嬴政语气中淡淡的急切,韩非反问道:“所以,这就是你在这里等我的原因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面对嬴政的不答而答,韩非用他刚刚说过的话作为回答:“你为什么来到这里,难道家国不容?”
“我只是四处走走,散散心!”
“心如果在深井,眼中的天空就会变小!”
“你并不了解我!”
“不如我先来回答一个你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吧,你会死!”
“你说什么?”嬴政不惧死,但是,他不想死,他心怀大志,怎能什么事情都还没做,就这么死去。
从刚刚韩非进入庭院中,嬴政一直背身相对,此刻突然转身,目光凌厉,韩非神情不变,淡然说道:“人都会死,关键是什么时候死,如何死!”
“你难道知道?”
回忆曾经的过往,韩非脸上隐现黯然之色:“我曾经穿过岁月的长河,看到过自己的死亡,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
“死亡并不可怕,尤其是对死过一次的人来说,每个人都会死,不是吗?”
说了半天都在打机锋,嬴政有些不快:“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刚才追问,那种天地间超越凡人在冥冥之中掌握着命运的力量到底是什么,高山变成深谷,沧海化为桑田,夏冬的枯荣,国家的兴衰,人的生死真的是神秘莫测!
十年可见春去秋来,百年可证生老病死,千年可叹王朝更替,万年可见斗转星移,凡人如果用一天的视野,去窥探百万年的天地,是否就如同井底之蛙?”
韩非望天而叹,嬴政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答案:“这就是答案?”
“也是,也不是,以前,我认为,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可现在我知道,明显不是!”韩非所指,是时间的力量,可这个,并不是真正的答案。…
“哦,那你找到了么?”
“我没有,但是,有人找到了!您以后,或许也会找到!”
韩非说的似是而非,可实际上,嬴政大概猜到找到答案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伸手摘下面罩,嬴政看着韩非道:“韩非先生!”
“韩非,拜见秦王!”
韩非与嬴政在庭院中侃侃而谈,卫庄与盖聂却站在屋顶上,观察院落周围的风吹草动。
师兄弟原本各看各的人,突然,二人不约而同的转身盯着院外巷中,那若隐若现的人影,还有从其他方向过来的几个平民,隐隐有将庭院包围的迹象。
看似平静的街面,盖聂却看出那些人根本不是普通的百姓:“那些是谁的人?”
“罗网、夜幕都有可能,你希望是谁的人?”
“锵。”
卫庄话音方落,盖聂拇指一推,手中宝剑向上弹出一截,杀机隐现:“王上的行踪,绝对不能够暴露!”
“那就别动手,跟我走吧!”
“起风了。”
轻风拂面,嬴政一声轻叹,韩非知道,嬴政说的风,并不是风。
“风过无痕,而面前这风,在大王心中却似乎起了涟漪?”
“先生此言何意?”
“风过,而浪起千层,说明湖面本就不平静,所以秦国不太平,大王的处境也不太平离开故国,去见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是更危险的!”
“虽然素未谋面,但是读你的文章,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为这文章,冒点风险还是值得的!”
“大王谬赞!”
“大王是一国之君,古人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而这万金之躯,离开了国境犹如龙入浅滩,依韩非之见,大王此行,是在将自己推上了危险的悬崖!”
“不登上悬崖,要怎么一览众山的绝顶风光。”抛掉面罩负手望天,一袭白衣随风而动,嬴政不愧是一国之君,风范气度,冠绝当世诸王!
“大王果然胆识不凡,让韩非不禁想起当年一任赵国国君。”
“先生是说,赵武灵王?”
“赵武灵王即位后,孤身入胡”
“赵武灵王固然神勇,但晚节不保,终究不是天下之主。”
言语中,韩非对赵武灵王颇为推崇,嬴政认可他,却也瞧不上他,一句简单的评价,可见嬴政心气之高,志向之远!
“先生自己身处如履薄冰的险境,难以自拔,又如何替人分忧?”
嬴政一番点评,听的韩非嘴角一扬:“哦?愿闻其详。”
“先生在孤愤一文中曾直言,一个国家最为忌惮的,是臣子威望过高,君王又对左右近臣太过亲信现今韩国正是权臣当道,君王又没有主见的局面。
眼下韩国,在野,百越乱党危害一方,在朝,储君暗落,各方势力明争暗斗,虽有令弟力挽狂澜,可形势依旧危如累卵。
在外,使臣被刺,我大秦铁骑将至,韩国岌岌可危,如此内忧外患,先生却在此与寡人纵论天下,岂非令人哂笑!”…
点明韩国之局,嬴政一脸笑意的看着韩非,想看他如何答对。
轻笑一声,韩非转身正对着嬴政:“韩国之局,大王洞察透彻,莫非有心要看看,韩非是否只是夸夸其谈之辈?”
“我很好奇。”百闻不如一见,嬴政此番冒险前来韩国,一,为度才,二,为引局,他想知道,韩非,究竟是不是自己需要的那个人!
“既如此,便请大王拭目以待!”
二人的谈话即将结束,就在此时,盖聂突然从屋顶飘然落下:“王上,此地不可久留!”
盖聂神情凝重,嬴政神情淡然的转身看着韩非:“先生!”
“不登上悬崖,如何领略山顶的绝顶风光,大王,可信得过韩非?”
静静的注视着韩非自信无比的双眼,嬴政凌厉的双目中闪过一丝精芒。
“既如此,嬴政静观先生手段!”
盖聂下来报信,卫庄却不知所踪,过了约盏茶时间,八架马车突然停至院落门口,卫庄,便身在车队之中。
“车来了,你们先行出发,路上,自会有人会处理!”
“大王,请!”
随韩非到院落门口,嬴政看到门口停着八架一模一样的马车,车上的车夫俱都是身披铠甲,头戴面盔的城卫军士卒,八名士卒亦是同样的装扮,光从外表看,属实难以分辨,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才上车。
待嬴政等人上车后,八名城卫军士卒同时挥鞭喝马,转出街道后,八架马车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快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