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又是晴空万里。

清晨，李从佑去看望爷爷，便和江素梅一起出门。

此时，正是上班高峰期，不少街坊邻居互相打着招呼。

江素梅也是笑着与人寒暄，直到看见一名高瘦的中年女子，脸色才不由自主寒了下来。

中年女子一身合体西装，看起来精明干练。只是细长的眉毛和突出的颧骨，给人一种刻薄感。

“哟！素梅，这么早去上工了？”

江素梅寒着脸道：“黄霞你不是更早吗？”

这位黄霞，李从佑听舅妈说起过。

她们即是街坊，又是同事，还是一个车间的工人，都是生产能手。

本来关系挺好，可是一次车间提拔事件，让俩人形同仇雠。

黄霞以似笑非笑的表情瞟了李从佑一眼。呵呵笑道：“素梅啊！不是我说你，你在厂里拼死拼活，知道的呢，晓得你是家里有个拖油瓶，不知道的呢！还以为你是铁了心往上爬……”

这话着实恶毒，李从佑怒从心起，双拳不由自主捏紧。

却被江素梅用力拉着他就走，还道：“她是疯狗的嘛！傻子才听她说话，别理她……”

江素梅说着不理，其实眼圈泛红，显然也气得不轻。

李从佑回头看了那黄霞一眼。心里也是一叹，自己确实增加了舅妈他们的负担。

……

石硖尾屋邨，过去有名的贫民窟。却是爷爷和大哥他们现在的住处。

李从佑还记得，小时候，他们一家，是有自己的房子的。

不过，在大伯和父亲离世后，大伯娘不知所踪，爷爷料理完他们的后事。就带着三叔，大哥和自己搬到了屋邨。

而没多久，自己就被舅舅接了过去，一晃八年了，自己还是第一次回来。

往事历历在目，李从佑感慨万千。

“阿佑，阿佑……”

只知李从佑说的今天要过来，可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到。

所以，李从俊跟爷爷俩人，一大早就分头行动。

李兆林去市场买菜，李从俊在街口守着，主要是怕他几年没回来，找不到路了。

还果真如此，李从佑确实找不到路了，幸亏李从俊，不然他真要抓瞎。

“大哥……”

“阿佑你来了？走，回家。”

到了住处，一套二十几平米的公屋，住着李兆林爷孙三人，虽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空间狭**隘，也实在谈不上舒适。

“爷爷，我回来了。”

“阿佑……”

李兆林见到小孙子，很是高兴，道：“几天没见，阿佑又长高了。”

李从佑笑道：“爷爷你老人家却越来越年轻了。”

李兆林哈哈大笑，“你小子还敢调侃爷爷。”

看到李从佑，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听阿俊说，阿佑温和知理，儒雅谦恭，仿佛变了一个人。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李兆林不由得老怀大慰。

李从佑几年没回来过，但没有一点生疏感。

毕竟以前每个星期，爷爷都会带着大哥去舅舅家看他。

或许是家族遗传，李家人都身材高大，李兆林知天命的年纪，依然身形挺拔。

厨房里隐隐有股中药味，难怪大哥说，爷爷最近身体不好。

其实，就以前的李从佑来说，对爷爷，都是比较敬重的。

在他印象中，爷爷身上，有种独特的老派文人特质。

古板正派，好文善书，还素有家国情怀。

从小就教导他们兄弟，无论身在何方，都不可忘了自己的根。

如今的李从佑，深以为然。

不到十二点，李兆林弄好饭菜，虽然只有简简单单四个菜，可都是李从佑一直爱吃的。

吃饭时，李从佑才想起，家里好像少了一个人？

“爷爷，三叔呢？”

听他提起李庆洪，李兆林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李从俊灿烂的笑脸也慢慢僵住。

“不提他，今天爷爷高兴，阿佑也是大人了，咱们爷孙三喝一杯。”

李从佑顿时心里有数，小时候，他就觉得三叔有些不靠谱。看来，现在还是不让人省心呢。

李兆林亲自倒酒，兄弟俩规规矩矩的端着酒杯。

“阿俊，阿佑，我们李家时运多舛，今后你们兄弟两，当精诚团结，荣辱与共！”

“是……”

“是，爷爷……”

饭菜虽然简单，饭桌上却其乐融融。

饭后，祖孙三围坐一起，喝茶闲聊。

“爷爷，你身体还好吧？平时可要多注意调养。”

“没事，腿上点老毛病，阿佑你别担心我。现在的重中之重，是你的学业，你万不可懈怠。”

“是，我知道的爷爷。”

李兆林点点头，看向李从俊，表情严肃，“阿俊……”

李从俊一见，脸色瞬间不自然，站起身来，就想拉着李从佑出门。

“爷爷，我带阿佑上街转转……”

“阿俊，你坐下。”李兆林寒着脸，沉声说道。

李从俊无奈，苦着脸垂头坐着。

李兆林的眼神，在兄弟两身上来回打转，最后一声叹息。

李兆林知道，阿俊是怕他进社团的事被阿佑知道，怕阿佑看不起他。

但有些事是不能瞒的，还不如把事情摊开来讲。

至少要让阿佑知道，阿俊做这一切的苦衷。

起初，得知李从俊拜了堂口，李兆林也是勃然大怒，操起木棍要打死他。

李氏清白人家，怎能去做混混？

可李从俊却道：“我们李家落魄到现在，根都快没了，不读书怎么翻身？可我们李家，就阿佑像个读书种子。但如果没钱，怎么读书？光靠他舅舅吗？阿佑可是姓李的。”

“我这辈子是没希望了，跟着师傅辛辛苦苦跑船。挣点钱，还要看那些混蛋的脸色。”

“我想攒多点钱给阿佑，但我人笨，想不到其他办法，只能以毒攻毒，加入社团了。

“若有其他路子，我，我也不想的……”

当其时，李兆林老泪纵横，重重拍着阿俊的肩膀，久久无语。

前因后果，李兆林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李从佑。

以李从佑如今的城府，也忍不住心潮起伏，感动不已。

这李从俊是傻的吗？这是什么样的兄弟情义？

而李从俊望着弟弟，却神色落寞，“阿佑，是大哥不成器……”

“大哥，你说的什么傻话？”

李从佑大声打断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尔后走到李从俊面前。

李从俊站起身来，面有愧色。

李从佑扶着他肩膀，轻声说道：“大哥，苦了你了，你的心意，我都懂。”

李从俊眼眶一红，赶紧转过脸去。

……

街道上，李从俊指着四周，“怎么样？这里变化挺大的吧？”

天气炎热，街道上行人不多，几个穿着清凉的年轻姑娘从俩人身旁走过。

李从佑点点头，“确实挺大。”

兄弟两边走边聊。

不知不觉，他们走过了石硖尾，走过了长沙湾，走过了荔枝角。

望着前面的货柜码头，货船进进出出，穿梭不停。

李从俊叹道：“阿佑，你看那些货船，不要说万吨，就是两千吨，在胶盆、东南亚、欧美转上一圈，一年下来赚得盆满钵满了。我的梦想，就是能有一条自己的船。不管大小，到时候，找家航运公司一挂，就坐着收钱了。”

李从俊憧憬着未来，眼里绽放着叫做梦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