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窗外那些扑杀而来的阴影,皱着眉头。
怎么就上了这辆贼车呢?
——
社兰中学。暴雨。
一辆气势腾腾的跑车冲破雨雾杀了进来,引擎轰鸣犹如万马奔腾,雨线尚未触及车声,便被那风速给弹开,在这豪车的轮廓上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银线,车标是两座山堆积出的符号:MAYBACH。
迈巴赫 62,叶孤城少侠不愧是叶孤城少侠,便是坐骑都是汗血宝马级别的,原本操场上还乱成一团的车流,见突然凭空杀出了此等好汉,都不由自主地纷纷让路,并对那辆豪车的车尾灯投来尊重的目光。
楚子航的父亲看起来却和这汗血宝马不是很配...他更像是一个车夫,穿着厚厚的旧夹克,左耳上搭着一根玉溪,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如同随处可见的普通中年上班族。
见了楚子航,他也推开了车门,连忙取出一柄黑伞,但楚子航却连看也没看,推开男人,淋着雨径直钻进了车里。
那男人尴尬地对安生笑了笑:
“是我儿子的朋友吧,我是他的老爹,子航在短信里都给我说了,快进来快进来。”
‘老爹’这里的发音咬的有点重,好像他很自豪这个身份似的。前一句话明明同一个意思,他却换着说法重复了两遍。
这个男人看起来挺大大咧咧的,被楚子航凉了还这么一下,也不见得生气,将黑伞递给了安生。
“叔叔你好。”
安生从善如流,上了车,和楚子航一起坐在后座,不得不说这高级车就是高级,室内开着暖气空调,打着微醺的暖光,关上门,便好像和外面阴冷的雨夜隔绝了,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其实暖不暖和与车高不高级是无关的,安生心想,大雨磅礴中,你杀气腾腾引擎嘶鸣迈巴赫也是窝,你慢慢悠悠吱嘎吱嘎破三轮也是窝,重要的是你有没有窝,你没有就只能淋成二百五。
“把伞插门上,有专门的洞。”
那男人将伞递给了后座的楚子航,“衣服湿了吧,我给你把后座的加热器打开?谁用谁知道,舒服地要死。”
“用不着,回家换衣服。”楚子航的语气冷冰冰的。
也许是安生在场的原因,这大叔存着要给儿子长面子的心思,开始显摆起他的车。
“启动。”他对着中央控制室喊道,屏幕瞬间亮起,引擎开始发出雄浑的低吼,犹如一只刚刚醒来的狮子。
“九百万的车,不用钥匙,这个世界只有三个人能够启动,一个是老板,一个是我,还有一个你猜是谁?”
他语气带着些得意洋洋。
“不关心。”
...
安生看着他们聊天,心想这一对父子真是有意思,聊天拌嘴,安生以前也经常和他老爹吵架。
他老爹是专门带戏班子的,安生家那旧院子之所以这么大,其实以前是用作演京剧的草台子。
巷子还没有拆的时候,他老爹在枫巷里可是一个名人,每天开三场,大街小巷的街坊领居都来听,小孩也来,安生就端着一个小板凳,看着他老爹画着个红脸,背上背着三杆红枪,威风凛凛:“呔!却说那洪七离了那...”
他们拌嘴吵架的时候,他老爹做个把式:“兀那黄口小儿,气煞老夫也!还不速速去切了那葱?”
小安生也学着他爹的模样:“这老不修的老贼,呔,俺不切了这葱,倒先切了你来,看剑!”便要举起鸡毛毯子去刺他爹,老爹一招挡住,便与安生厮杀起来。
他老妈就在一边看着这两父子胡闹,一插腰,河东狮吼:“快点来给我把这葱切了!”
这些事情很久远了,久远得像是在脑海里放了多年的老相片。
男人潇洒地拨弄着方向盘,迈巴赫犹如一道刀光一样,丝滑而圆润地从各个车间的缝隙中穿过,吃了几次楚子航的冷屁股,他又把话匣子对准安生了:
“小安呢?在学校怎么样?”
“我?”安生一愣神,道:“我还好。”
“子航有你这个朋友我就放心了,一定要好好关照他啊。你别看这小子冷着张脸,其实他心像个小孩似的,我给你说啊,他七岁那年...”
“够了。”楚子航忽然道。
“你这孩子。”
大叔耸了耸肩,又问道:“空调热不热?”
“我说够了,能不能不要像一个司机那样说话?”
“给儿子当司机又有什么丢脸的。”男人又耸了耸肩,打着方向盘,“小时候我还给你当过马骑呢。”
楚子航看起来很累,靠在后背上,侧着脸,望着窗户的磅礴大雨,有些发呆。
霍霍,哇卡卡,楚三好学生也有叛逆期啊...
安生津津有味地看着大戏,就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要是让学院的妹子知道了,那估计又要登上仕兰中学八卦报了。
其实安生也不是不理解楚子航,他以前也向自己的老爹大吼过的,当着外人,毫不留情面地大吼。
起因很简单,邻居小孩弄坏了安生的玩具,安生就一直哭。
邻居给赔了一个新的,安生还是哭,于是他爹就说安生不懂事不听话。
安生哭红了眼睛,夺门而出,丢下那句话:“我不认你这个爹,你去养别人吧!”
其实,小孩哭的原因不是因为丢了一个玩具,而是因为那个玩具是他老爹送的生日礼物,楚子航生气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他老爹卑躬屈膝在同学们丢了面子,而是明明是自己的爸爸,却像是一个外人那样的生疏。
而最令人生气的是,明明小孩那么的在意那么的珍惜,老爹却迟钝得像是一个外人,嚷嚷道:‘你这孩子...’
楚子航没有人来接他吗?不可能吧,安生听说过楚子航的后父,打一个电话,那辆宝马立马就赶来...那楚子航为什么还要叫他爹来,楚子航是白痴吗?
还不是想要和他爹多说说话,扭扭捏捏得就像是暗送秋波的清倌人,偏偏楚老爹这呆厮不解此番风情,兀自在那儿吹嘘道:‘姑娘你看,洒家这柄禅杖好生帅气!’
连我这个外人,都问了‘在学校怎么样’,对自己的儿子却只是吹嘘车不过问一句,然后像个仆人一样卑躬屈膝,赶着打伞。
但其实经历过的安生知道,两边都是扭扭捏捏暗送秋波的清倌,情窦初开,但偏偏都不解对面风情,只是各自在心中嗔怒道:好个愚笨的木头!
天色越来越黯淡了,车里陷入了长久长久的缄默,迈巴赫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雨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公路两边的柏树林被风雨压得很低,亿万枚黑色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好像魔鬼在狂笑。
“好好照顾你妈。“楚老爹忽然道。
他的面容有些疲惫,有些苍老。
“嗯。”楚子航嗯了一声。
“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叮嘱她喝热牛奶,她要是和那些姐妹聊天,记得把牛奶给她热好端过去...加一颗方糖。”
“我记得呢。”
“那就好。”
车内又陷入了长久长久的沉默,半晌,楚老爹又忽然道:
“你流着我的血...你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继承,如果我死了,还有什么能留存在世界上的,那就是你了,你活着,就好像我还留了什么似的...哪有父亲不关心小孩的?”
楚子航不吭声。
再也没人说话了,只有雨线敲击在玻璃上的声音,树叶呜咽的声音,水花四溅的声音,安生发现车驶入了一处岔道,这里一辆车都没有,十分空旷。
路牌被狂舞的柳枝遮挡住了一半,上面写着:高架路路口...编号却是看不清。
迈巴赫驶入了这空旷的高架桥中,海阔天低,暮霭沉沉,音响唱着歌:
&hey grow high, the leaves they dreen,
树在长高,叶在变绿
Maime my true love I"ve seen,
许多次,我看到他的可爱
Many an hour I have watched him all alone,
几多时,我独自对他长久凝视,
He"s young but he"s daily growing.
他还小,但他正在长大
Father, dear father, you"ve d,
爸爸,亲爱的爸爸,你对你的女儿犯下一个伟大的错误
You have married me to a boy who is too young,
你把我嫁给了一个没有成年的男孩
I am twice twelve a fourteen,
我二十四,他十四
He"s young but he"s daily growing.
他还小,但他在长大
Daughter, dear daughter, I"ve done y,
女儿,亲爱的女儿,我给你的安排并没有错
I have married you to a great lord"s son,
我把你嫁给豪门的儿子
He will be a man for you when I am dead and gone,
一旦我老去,他将是你依靠的男人
He"s young but he"s daily growing
他还小,但他在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