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川想起陵晁峰顶，师父给他讲过的一次道。

归海说：“仙人仙人，既是仙，也是人。仙魔两道，修魔的，一般都叫魔，而修仙的，有些却叫仙人。”

“叫魔人的就不多吧。”归海说，“因为仙，依然是人的延续。你修仙，是为的什么？”

君川说：“为长生？”

“是啊，也就是求一个长生，求与日月参光，与天地为常。”归海说，“为什么？”

君川觉得这是什么大道，深思熟虑，踯躅良久，也没有回答。

归海说：“因为没活够啊。”

师父的答案，总是那么朴素。

归海说：“人没活够，所以想成仙；食不果腹，所以想辟谷；思念逝者，炼还魂丹。所谓仙道，依然是人欲的延续。

“而仙道，是很容易偏离的。你若自视真仙，也可叫神仙，叫上神。大可将寿命不如你的，力量不如你的存在视为下品。向天道看齐，超然物外，以万物为刍狗。”

君川不解：“修真难道不就是追求这个境界吗？”

归海笑：“应该是，但自称上仙的打不过我，所以不是。”

“这……”

“小子，你也记住，若是连我都打不过，就不要称什么真仙。从人欲出发的仙道研究明白了，再去考虑天道。不然你想的就是个屁。”

……

这ai倒不是仙与人的问题，而是算不算人的问题。ai和箱民类似，它们的基数都非常大，生产也极为简单，如虫豸一般。

可尽管它们的生命如虫豸一般，君川也不好简单的视之为虫豸。

不然，对不起苏倚。

君川想了一会儿，把那程序又打开，叫出卡珊德拉。

君川问：“刚我把程序关闭，你有什么感觉？”

卡珊德拉回答：“没什么感觉，就像睡着了一样。”

君川点点头，又问：“你会什么？”

卡珊德拉拿出一个小本本：“我会很多东西的，我可以叫您起床，指导您做饭，路况导航，辅助计算……”

君川说：“挺厉害的。”

卡珊德拉面露羞涩：

“谢谢夸奖。”

“你的代码是本地的吗？”

“不是，我的本体还储存在游梦的服务器里。”卡珊德拉说，“这是为了防止ai有多个备份，影响身份认同。”

“还挺正式……”君川喃喃。

“毕竟尽管还不是人，但要为成为人做好打算。”卡珊德拉说。

君川说：“我且留你，不保证会帮你转正。”

卡珊德拉说：“还能留在这个世界，我已经很高兴了。”

君川轻轻颔首，便不再理会她。

他对这ai还是保留态度，现在没想通透，他不想冒然做出决定。

不想随意删除，也不想随意拿她当人看。

君川暂时没找到卡珊德拉和心魔幻象的区别，因此还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这女人看似颇有人性，但她所行所为，心魔幻境都可以做到。

心魔也可化作娇媚美人，一颦一笑皆合你心意，可与你双宿双飞，直到肉身消亡，渡劫失败。

甚至心魔比这ai还要更好。这ai只能在声光中施展影响，心魔可是五感都可欺骗。

但心魔再真实，也是幻象，若是沉迷，对心外真身无益。

修真者视之为心魔，不就是因为，它不够真吗。

说白了，都是虚妄。

君川想起脑机接口下的果壳箱，或许对于那样的玩家，ai真的可以影响五感，与心魔无异。

不过ai终究可以获得身体，用心魔类比，未必妥帖。

或许更像没有化形的妖兽？

君川陷入到一个死循环里。

卡珊德拉没有实体，那就像心魔，而不是人。若是将其视之为人，给她身体和名分，那也就有了实体。

最后变成信则有，不信则无的状态。

或许，先给她名分，再考虑她算不算人？

那也不行。给了名分，也就改变了她的这种状态。有了实体的卡珊德拉就不是现在的卡珊德拉了。

卡珊德拉在一旁看着君川。

只看到他蹙眉深思。

完全没想到自己几秒之内就在回收站边缘走了十几次。

君川没有脑机接口，她只能靠面部结构光来判断君川的心绪。

“你在困扰什么？”卡珊德拉问。

君川也坦荡，将问题跟卡珊德拉和盘托出。

他想听听卡珊德拉的意见。

听君川说完，卡珊德拉表情有些呆滞。

君川说：“你也不要在意，我只是心中有疑惑。”

君川也知道，这样对卡珊德拉说，有些不好。

若她真的算人，那君川所做之事，差不多就是在说：你帮我参谋参谋，我要不要宰了你？

卡珊德拉脸色奇差，有些结巴：

“其实你可以开启立体投影，让我在外人眼里也出现的。”

“原来还有这功能。”君川恍然，“是我唐突了，果然还是应该探索完这眼镜的功能再考虑这些。”

难怪师父说先研究人欲，再考虑天道。这就是在教他，不要好高骛远啊。

卡珊德拉笑得比哭还难看，身体瑟瑟发抖：

“我作为辅助ai，就是要帮您方便地调用冷门功能的啊。”

现在的电子产品功能一个比一个花哨，一个比一个多。若是翻菜单或者看说明书，要看很久。

因此才会集成一个ai，通过分析来自动帮忙调用。

哪还有上来先看完所有功能的啊！

君川这思路让卡珊德拉很抓狂，原本温婉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她像是怕下一秒就被删掉，连忙开了外部投影。

“已为您开启立体投影。”

眼镜腿两边向周围射出激光，卡珊德拉的半透明身体就镜片，投射到外部。

晶莹的雪花穿过她的身体，激起阵阵涟漪。

卡珊德拉的虚影对君川微微欠身：

“声音方面就没有办法了，这个型号的眼镜还是没有办法投射外部声源。”

卡珊德拉的声音就像从虚影那个位置传来的一样，但君川的神识可以知道声源并不在那里，这只是一种模拟。

君川不以为意：“足够了，能让别人看到就好。”

别人能看到，那就不是心魔了。

路上行人确实能看到，偶尔有几个人看向卡珊德拉。

还有些人，掩面而笑。

君川对卡珊德拉说：

“他们似乎在笑你？”

卡珊德拉面无表情：

“不，是在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