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命运，无论是人类的，还是世界的，君川都没什么看法。

修仙者，关注的往往都是自身。

哪怕外界惊涛骇浪，也不影响自己归隐市井。

这是从黄老时就开始的传统，或者说习惯。

修仙者，往往都是出世的，对外界的一切都没那么关心。

追求道，追求自然，追求自身与天地的合一。

“人类的终极命运，那是什么？”

君川问门农。

门农说：“人们或多或少都会思考这个问题，或许你说的完全没考虑，是指没有深入细究过吧。”

他微笑：“不过这也正合我意。如果你有自己的观点，我会先询问你的看法，再决定要不要说自己的观点。人们总是喜欢认准自己的观点，攻击不认同的观点。所以有些人喜欢闭嘴不谈政治和信仰，不过我不是那种人。”

君川问：“所以这个问题与政治和信仰有关？”

“它偏向社会学的概念，说是与政治有关也可以。”门农说，“不过我认为更像信仰，毕竟不好验证。”

门农解释道：“学者们提出过各种关于宇宙终极命运的猜想，热寂、大撕裂、大挤压……等等。不过相对于这些物理层面的猜想，也有人更关注的是社会科学层面的寂灭——”

说道这里，门农突然警觉起来，他看向君川：

“先生有没有那种物理科学对社会科学的鄙视？”

君川摇头：“我对这些分得不是很清楚。”

他本职是仙人，和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终究不太一样。

作为一个外来者，他觉得自己还没资格肆意评论这个世界的状况。

门农松了口气，继续说：

“相对于宇宙的终极命运，社会科学家们关注的是，智慧生命是否会在宇宙的终极命运之前就消弭殆尽，又能否在进化之路上跑赢宇宙。

“就像新大爆炸稳压新稳态理论、热寂说稳稳占据主流观点一样，人类的终极命运，主流观点就是螺旋寂灭说。这是从历史以及生物学中借鉴的成果。

“这一派的观点认为生命会疯狂地汲取它们生命所需的物资，并且不断优化趋于完美。这个生命系统甚至可能对抗热寂等终极命运，找到永恒完美的存在方式。”

“听起来不错。”君川说。

永恒，那也是仙人们的追求。

“是的，但是完美，也就意味着终结。”门农说，“他们会在完美中，迎来大冲击——来自完美之外的未知冲击，完全超出完美生命的理解，并且强大又充满毁灭性。”

君川眼神深邃起来，他在思索。

君川问：“为什么会这样想？”

门农说：“因为历史已经无数次的演示了这件事。从一个国家的尺度，完美的制度保证完美的运行，然后被外国的更强大的科技强行突破。从一个行星的尺度，完美的科技让整个行星的生命安居乐业，享受完美，然后被一颗陨石、或者干脆遇到超新星，又或者其他文明摧毁。

“螺旋寂灭令人不安的地方就在于，没人知道文明需要到什么程度才能摆脱这种突如其来的危险。至少，支柱也不敢说自己是永恒的。

“博罗森也是因此，疯狂得向外扩张——你知道博罗森的十诫吗？”

君川说：“我看到过。”

这是博罗森最出名的内容，在公网上也属于传播很广的那种。

君川回忆着：

“第一条是最高指导原则，不得干涉低于阈值的文明发展。

第二条是以迁徙替换战争，用远离防止争论……”

门农点头：“没错，十诫基本上表明了博罗森的态度：尽可能地保证多样性，期望发展出可以对抗未知风险的技术。”

说到博罗森，门农整个人都更兴奋了几分，愈加滔滔不绝起来。

君川说：“你好像很熟悉博罗森。”

门农说：“没错，虽然我是生养在游梦，我的家族荣耀也得益于游梦，但我是个精神博罗森人，我很推崇他们的做法，尽管这种称呼对于游梦是一种不敬，甚至是对天机城的不敬。

“但我确实很喜欢博罗森，以我掌握的信息，我实在看不出天机城有对终极命运的应对。它只是在狂热地四处做实验，却从来没有听说有什么深入的伟大实验。”

“有没有可能，是你不知道。”君川说。

据他所知，地球上就有一块据说是重要试验田的地方。

“很有可能。”门农说，“但我不能将一切安然交给上级，而自己什么都不做。我实在看不惯游梦的做法，我已经预约了游梦的总裁，准备提出我的意见。”

君川侧目：“那你很厉害啊。”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预约到游梦总裁的。从体量上说，游梦比很多国家都要大的多，领导人自然也比国王更加尊贵。

门农笑的谦逊温和：“承祖上余荫罢了。”

君川问：“那你看不惯游梦什么，箱民吗？”

君川觉得，如果门农也看不惯箱民，那倒是可以介绍给苏倚。

不过门农让君川失望了。

门农说：“我对箱民没意见，这是游梦效率的体现，目前也没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案。我在意的是游梦的极乐系统。”

“那又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信息处理机制。”门农解释，“通过人工智能对信息筛查，营造出绝对和谐的环境，满足每个人的社交需求和表达欲望。

“举个例子，你在网上发表一条评论，你以为你发了出去，但其实别人都看不到。早期的极乐系统就用这种方法，营造虚假的繁荣和谐景象。到了后期，极乐系统还可以虚拟出其他人来和你互动聊天，让你无法确认自己的言论是否被传播到大众。”

君川恍然：“这个呀。”

这个他知道，在阿斯迦德，诺恩就是这么做的。

“这有什么问题吗？”君川问。

门农脸有些充血：“当然有问题，还记得螺旋寂灭问题吗。这种和谐就是一种完美的状态，每个人都在幻梦中，不知那未知的危险何时会来。”

君川心想，这位门农，哪怕不在意箱民，应该也可以和苏倚聊得来。

君川问：“你觉得让民众自由交谈，就可以解决危机了？”

“未必，但至少可以尽快地发现部分危机。”门农说。

君川思索着。

他不好说门农的观点是否正确，这取决于游梦的具体情况。以及那个螺旋寂灭的理论是否真的正确。

以仙人的理解，他其实没那么在意这个问题。

庄子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仙人们基本都延续了这个思想，崇尚多知为败，刨根问底不如顺势而为，道法自然。只需要知道合道的知识，就足够了。

君川的师父当然对这个观点不屑一顾，但君川也深知师父的资质有资格这么不屑一顾。

而对绝大多数人，包括仙人，这其实是一个取舍问题。

无论是房中，还是丹道，还是抱神，修习一个就足够了。

太多了，空耗阳寿。

不过君川也不好说，在游梦这里，什么样的取舍是合适的。

他闭上嘴，不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