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道离开斧刃、劈开了重重光幕的光弧，以及桃山上闪耀而起的数十道阵法光亮。

杨戬精神有些恍惚，依稀看到了在那座小院中的些许画面……

‘娘为什么不出去逛逛呢？外面可热闹呢。’

‘娘要在家给戬儿和哥哥做饭呀，去，先去把你这脏手洗净，娘教你的规矩又忘了吗？’

杨戬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自己看到的、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还是自己真的经历过、记在心底的画面。

‘他’，应该是另一个杨戬，但真的要去分，那也是此时杨戬的一部分过往。

身、魂既已相合，如何再分彼此？

他记得，从三四岁开始，那个文质彬彬的父亲总是教自己诗词歌赋，但午后时，母亲便会传授一些仙法给自己。

‘娘，法术是什么？为什么要学法术？爹为什么说，只要背诗词读书，长大了就有娘你这样的女子青睐呀？’

‘你爹他是走了运，被娘捡回家的。在这个世上，如果没有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实力，就会过得很苦，也很难安心生活下去的。’

‘娘是不是因为法术不厉害，所以不敢去街上呀？’

‘傻孩子……’

‘娘！我会好好练习法术的！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保护娘！’

垂髫小儿，坐在母亲并拢的腿上，信誓旦旦的如此说着。

杨戬脑海中浮现出她当时的笑容，笑的那么美，让人目眩神迷，又让自己那般的安心。

只是，似乎刚说完这话没几年，毫无征兆的风云突变，天将杀入院内，掳走了那朵盛开的幽兰……

女为悦己者容，那应该是瑶姬最美的岁月吧。

用十几年的恬淡，换来五百年的困苦折磨，真的值吗？

杨戬上次就很想问瑶姬这个问题，但他为人子的又不能问……

有些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想和不想，能与不能，愿与不愿。

她心甘情愿。

还能对此说什么呢？

开山斧劈出的光弧冲破一处又一处天兵的大阵，一道道人影跌倒、抛飞，鲜血溅洒……

时间似乎在慢放，杨戬精神有些恍惚，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小院的树下，那个沾染了尘埃，反而美到不可言说的仙子缓缓起舞。

俊朗的书生在一旁吹着玉笛，有些许轻柔的歌声飘荡……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其声淇淇，其语妍妍。

那笛声渐渐远去，那一幕画面也在眼前悄然散去。

前方，斧刃劈出的光弧劈到了桃山之上。

光影乱闪，整个天庭仿佛都在轻轻颤动。

几十重阵法，破灭了大半；但杨戬以燃血之力催动的光弧，也被消磨掉了最后的力量，化为点点光辉。

“啊！”

杨戬仰头怒吼，声如困兽一般。

燃血之力尚在！

他的身，他的血，他的魂，都在燃烧！

第二斧！

悍然劈下！

天地间亮起了一道炽烈的光弧！光弧上下接天连地！

杨戬的面容被光弧照亮，身周的火焰渐渐熄灭，再次无力的踉跄，却倔强的没有倒下。

他在等，在看，在看那道光弧是否能劈开桃山……

能吗？杨戬在等着，周围那些已经不再出手的天将也在等着，而天庭此时的那些众仙也在等着。

轰隆隆……

天庭再次震颤，那桃山牵连着天庭封绝大阵，其上又映出了一道道光芒！

这是设在桃山上的阵法，在消磨这一击的力量！

一层、又一层，像是一斧头砍在了层层棉絮之上，虽摧枯拉朽，但这些棉絮也在层层破开……

终于，阵法的光亮炸碎，光弧终于砍在了光秃秃的石山！

轰！

那石山竟然直接破成两半，两半块巨大的石山朝着两侧崩飞！

杨戬精神一震，眼睛瞪圆，静静的等待。

桃山轰然裂开，那道绝世而立的身形，孤身站在那，被光弧触碰到的光壁照亮了身形。

瑶姬！

那长发飘舞、面容安然，嘴角露出些许笑容，两只小手在身前交叠，看向杨戬和杨小婵。

“娘……”杨小婵早已流干了眼泪，红肿的双眼又泛起了层层水雾，“娘！”

“婵儿……”

瑶姬喜极而泣，一滴眼泪划过脸颊，看着五百年后初见的女儿，已是忍耐不住心中的思念之苦。

她身前的光壁纹丝不动，天庭各处的震颤渐渐平复了下来。

不够，力量不够！

开山斧的力量还不够！

杨戬气息颤抖，双手紧紧握着开山斧，靠着开山斧支撑自己的身体，心底的不甘、不愿、不信，让他忍不住仰头长啸。

“戬儿……”

瑶姬此时说不出让杨戬停下的话语，她知道，自己儿子已经为了自己拼上性命，她如何能说泄气的话？

他浑身染血，站都站不住了，披散的头发粘在身上，看起来那么狼狈，又那般让人心疼。

自己从没为这两个孩子做什么，可他们，却为了自己做了这么多……

瑶姬头微微扬起，光洁的下巴上眼泪滑落，身上的白衣飘舞，抬手一掌，拍向了玉璧！

砰！

她的身形被反击之力远远击飞，但一道青光闪烁，一只小小的鼎出现在了她头顶，洒落点点光华，将她身躯温柔的包围了起来。

玉鼎出手，依杨戬所说，护住了瑶姬。

“娘！”杨戬喊话声已经无比的吃力，声音有些颤抖，却对着裂开的桃山呼喊：“你别动！”

瑶姬顿时趴伏在地上，不敢动一下，唯恐让杨戬更牵挂她。

杨戬气喘吁吁，双手抓着开山斧，目光扫过了周围那些想要向前的天将。

只是一眼，周围的人影尽皆停下，无一人敢向前。

他还有一式，还有最后的一式，那是后土娘娘心尖血给他的最大福泽，也是杨戬敢来劈山的最后依仗。

开天道韵。

十二祖巫施展都天神煞大阵，可凝聚盘古真身，劈开妖庭、破碎天地，唯有真正的周天星斗大阵和东皇钟可抵挡。

后土娘娘本就是盘古之血化生，原本在十二都天神煞大阵中所承担的，便是手臂的位置，其心头血夹带着盘古真身之奥义，也是情理之中。

但这股道韵太强，太过晦涩，难以理解，杨戬的境界未到，并不能完全掌握，也不知何时才能施展出这一招。

可今日，他等不起偶然。

就算燃尽鲜血，他也只有最后一斧的力气了。

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运势吗？

不，不能凭运气，他必须去争取，去拼，去搏！

闭上眼，杨戬心中努力回想曾惊鸿一瞥的那巨大的身形，那是盘古的虚影，他得到祖巫之血时曾出现过两次。

渐渐的，那虚影真的浮现在心头，杨戬精神一震，却不敢有太多情绪起伏，闭眼在那感受着这虚影所蕴含的道韵。

观想盘古，才知这天地的无垠，才知己身之渺小，才知开天之不易。

可，盘古神为什么要开天？

无所不能的开天神祗，又为何会力竭而死？

洪荒历来的传闻，便是言说盘古神明悟了自己的道，被大道驱使，故而开辟天地。

那不对！那太笼统，也太模糊了！

盘古能划分阴阳，斩三千先天神魔，在鸿蒙混沌之中划出这片天地！

天道因其而生，大道因其在洪荒之中井然有序，万物也因其而生，万灵得以托身这片天地！

这种存在，如何会被大道所驱使？

别人不懂，杨戬却知道，那声回荡在他脑海中的呼喊！

大道独行！

盘古开天，必有用意！

盘古撑天地力竭而死，死后脊柱犹自不屈，化作不周山，撑住天地无数岁月……

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他宁肯力竭而死，也不肯放弃这片天地？

为什么……

“为什么……”

杨戬喃喃着，双眼有些茫然，像是在隔着无尽的时空，在询问那位双手擎天的苍莽巨人！

没有答案。

这注定没有答案。

但，杨戬却再次感觉到了，那股不屈的意志，感觉到了那股宁肯力竭而死，也不愿收回双手、挪动双腿的意志！

盘古，所留下的，只有那一句八九玄功所承载的意志！

大道独行！舍我其谁！

嘭！

杨戬身上像是浇满了油，突然被点燃，灰色的火焰升腾而起，血气如狼烟一般冲入了云霄！

开山斧绽放出炙热的光芒！那无头的壮汉显化，又直接炸碎，化作一团血舞，融入了开山斧之中！

杨戬双手将开山斧举了起来！

“啊——”

状若疯魔，全身各处都有细小的血管崩开！

没有什么招式，没有什么神通，只是一股道韵，一股回响在天地间，永不低头的昂然战意！

天地似乎都在震颤！

星光明灭，日月失色。

群仙惊颤，大能无言！

简单的竖劈，杨戬手中的开山斧画出了一道简单的轨迹，夹带着他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精气神，所有的心血神魂，一击喷发！

那斧刃划过的乾坤之地，直接化作了真空！

一股白茫茫的光弧在杨戬身前百丈之外绽放，但随之，这光弧变得无比闪亮，朝着天庭的封绝大阵浩瀚轰击！

仿佛要划开天地，几乎要重定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