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哥，你……没事了？”

“你这呆子，那不过是一假扮我的妖怪，打死了还能有何事？”

宝象国国都，孙悟空收拾着从打死的六耳猕猴身上搜出来的一应行李。

玄奘也已经主动为徒弟赔过礼，一行四人又是一团和气。

起码表面看起来是一团和气。

沙悟净取了通关文牒，跑去找那个吓破了胆的国王扣印，他们师徒一行也不愿在宝象国多做停留，继续踏上前路。

出了宝象国国都，在一处驿站借宿。

是夜，天蓬睡意朦胧，却被玄奘和沙悟净的鼾声吵的无法入眠，有些费力的侧过身来，却发现房梁上横躺的孙悟空此时也睁着双眼。

天蓬传声道了句：“猴哥，睡不着啊？”

“嗯，”猴子淡然的应了句，双手枕在脑后，又轻轻的呼了口气。

猴子不傻，相反，他颇为聪明。

今日之事，就算最初被六耳猕猴的出现搞的自己怒火攻心，但天上地下的一路打过来，孙悟空也察觉了其内蹊跷之处。

尤其是，他看出了如来在镇压六耳时的一丝丝犹豫……

这些佛门的秃驴，莫不是想以假乱真不成？

“哎，猴哥，”天蓬笑呵呵的传声问了句，“看到另一个自己，这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糟透了？”

孙悟空哼了声，没理这个就不怕生乱子的猪头怪。

天蓬咂咂嘴，本想就此结束他们之间并不怎么愉快的对话，但又忍不住想提醒这猴子一声。

“猴哥你理理我呀，咱们传声说话，别吵到师父和沙师弟他们，”天蓬笑道，“今日连过两个劫难，咱们总体而言是减了不少麻烦。只是猴哥，你是否察觉到其中怪异？”

“哦？”孙悟空不动声色的回了句，“什么怪异？不过是一妖怪作祟。”

“赶巧，这妖怪的本领刚好跟你不相上下啊。”

孙悟空面色有些阴沉，在房梁上翻了个身，无声无息的落在大炕边缘，依然是枕着双手平躺。

天蓬嘿嘿笑着，浑身肥肉蠕动了一阵，离着大师兄更近了些，继续说悄悄话。

“呆子，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猴哥你可是当局者迷糊了？今日之事透着各种不寻常呐，”天蓬咂咂嘴，“这是我把猴哥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这些，这佛门，不靠谱。”

孙悟空嘴角轻轻抽动了下，“你若再不说明白了，刚好俺心头还有一股邪火无处发泄。”

“别，这话不能说透啊，”天蓬顿时一副苦兮兮的模样，“只是猴哥你想，你的本领那是三界都知，齐天大圣孙悟空，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如今在三界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大神通，虽然从五指山蹦出来之后大多出工不出力，但今日你也是动了真火吧。”

孙悟空点点头，目光流露少许思索。

天蓬嘿嘿一笑，“结果，那六耳猕猴和你本领不分上下？”

孙悟空哼了声，“那是俺老孙让了他！”

“是是是，猴哥最牛，猴哥最棒，但猴哥，那六耳猕猴怎得也拿着你的金箍棒？这棒子若我所知不错，乃是老君当年所炼，赠与大禹治水所用，乃是上古神物，按理说，该独一无二才对。”

天蓬咂咂嘴，“更蹊跷的还是那金箍，假猴哥竟然也有一个，细想之下……嘶……”

孙悟空略微皱眉，一言不发的想了一阵，随后缓缓点头。

“我知你话中之意，只是此事无法定论，也只能如此作罢。”

孙悟空低声说了句，目光之中划过少许怒色，但很快就隐藏了起来。

天蓬在旁道：“猴哥你想明白了就好，我就跟你提个醒，没别的意思。”

“你这呆子，”孙悟空翻翻白眼，自然知道身边躺着的这只肥硕猪妖的心性。

这家伙纯粹就是想挑事看热闹！

天蓬嘿嘿笑了几声，打了个哈欠，翻身躺好，眼看就要睡了。

“我今日在灵山见到了二郎神。”孙悟空突然开口说了句，一旁的天蓬稍微一怔。

“二郎真君去灵山做什么？”

“我也不知，本该在天庭见到他才对，没想到却是在天庭，当时就在殿门处，”孙悟空面露思索，低声道了句，“或许，他是去看我出丑的。”

天蓬讪笑了声，言道：“猴哥，莫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二郎神怎的会专程赶去看你出丑？”

“哼，有何不可？”

“猴哥不是我妄自菲薄，你看，你现如今并不是如来世尊的对手，对吧？那位二郎真君，啧，十个如来世尊绑起来都不一定能胜得过。那可是能斩杀大道圣人的人物，天地间能跟这位真君并列的人物，已然是屈指可数。”

孙悟空撇了天蓬一眼，冷然道：“瞧不出，你竟还对二郎神这般推崇。”

“不是推崇……猴哥你对二郎真君所知多少？”

“不多，就知他曾劈山救母，也曾打上凌霄宝殿……”孙悟空话语不由一顿。

凌霄宝殿……

若这般比，他比当年的杨戬就要差了一些。

天蓬谈兴也被勾起来了，复侧身，看着身旁的猴，笑道：“今日咱天蓬元帅就为你好好说一说，这位二郎真君到底是何许人也。”

孙悟空本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但听得天蓬传声开讲，渐渐也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

战天庭、掌封神、远征混沌海；

斩金使、立黑灵、天庭拜天神。

“……不说其他，就说咱老猪当年之所以能从一个小小的天河水军统领，一步步混成了天河水军元帅，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此前和二郎真君有了一丝丝的交集，自此飞黄腾达……”

大事说完，天蓬又开始谈起杨戬的红颜知己，以及天地间有关杨戬的种种传闻。

天庭本就是多风言风语之地，天蓬平日里也听了不少，直说得入了深夜，不爱睡觉的孙悟空都有点发困。

总算，天蓬把话一停，反问了句：“猴哥你之前说，二郎真君去了灵山？”

“嗯，亏你还能记得。”

“嘶……”

天蓬倒吸一口凉气，像是想到了点什么。

当初猴子刚出世时的情形，他也是见过的，只是当时他还在天河当水军元帅，对此事也没太过关注。

而今突然想起来……

“猴哥，你今日莫不是被二郎真君给救了？”

猴子皱眉问：“何出此言？”

“这个，有些是不太好说……如果猴哥你保证自己不生气的话，我就把我所知一事说与你听。”

天蓬也是嘴上缺了个把门的将军，孙悟空这边刚有些不耐的点头答应一声，天蓬就迫不及待的说起孙悟空刚出世时的情形。

杨戬当时就现身相护，威慑佛门，还亲口说这石猴他护下了。

孙悟空听的也是一愣，他隐隐能回想起当日的情形，却只记得有一道黑影站在自己身后……

“你并未诓骗于我？”

“猴哥，我哪敢啊！这事绝对做不了假，你若不信，可以去天庭找太白金星暗中打听，”天蓬神神秘秘的道了句，“今日猴哥你面对生死之局，二郎真君竟只身去灵山，定然是为了护你周全。”

孙悟空皱眉道：“罢了，此事当面问问二郎神便知了，莫多说了。”

天蓬笑了笑，自然是知道大师兄觉得丢了面子，倒也没继续说下去。

两人又闲谈几句有关杨戬之事，话题又回到了风花雪月之上；只是一只猪妖，大半夜的和一只灵猴在这里大谈八卦，这画面多少有些辣眼……

还好，天蓬说着说着自己也困了，渐渐的起了鼾声，却是师徒四人中鼾声最文雅的一个。

孙悟空却直愣愣的睁着眼，想着昨日种种情形，灵台盘旋着当时如来出手镇压六耳时金佛所流露出的不甘，想着那道在事了之后便悄然而退的身影……

莫名的，孙悟空攥起拳锋，但很快就把拳头松开，目光也始终平静。

花果山中姿狂放，五指山下思隐忍。

如今的孙悟空，确实是比当年的小猴儿成熟了许多，只是骨子里还是流淌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

他也在等着，等着自己走完西游路，等着自己借这般劫难只大势乘风而起……

到那时！

“哼！”

鼻尖冒出一声冷哼，孙悟空缓缓闭上双眼，气息有一瞬的鼓荡，随即便平稳的消退，没有惊吓到身旁熟睡的师徒三人。

与此同时，灵山，佛光弥漫的宝殿之中。

那如来看着掌心之中已绝了元神的小小猴儿，也只能轻叹了声，将猴子尸身用金光包裹，念诵超度经文。

金光闪烁中，金佛掌心的小小猴儿化作点点金光缓缓消散，而后又凝成了一个小小的猴儿身影，却是六耳的残魂。

残魂双目有些呆滞，被抹掉的记忆已经不可寻，这猴儿对着如来行了个佛礼，而后身形渐渐虚化，被金佛反手扔入了幽冥界的佛境……

同日，天外混沌灵族驻军之地。

“夫君此前在灵山现身？”

听闻这个消息，敖心珂也是轻轻皱眉，有些搞不懂为何杨戬会中途断了闭关，去灵山走了一遭。

问题是根据此时得到的消息，杨戬什么都没做，像是纯粹去看了一场戏。

端着酒樽的孔宣笑道：“杨戬行事必有他的用意，说不定已经突破了，闲着没事去灵山溜达了一圈。”

“应当不会这般简单，只可惜咱们在天外驻扎，也不能随意动弹，帮不上夫君什么，”敖心珂幽幽的叹了声，与孔宣举杯对饮。

她们在此地静待变化，这些年也当真是闲着无事，还不如留守黑灵国的几人忙碌。

孔宣笑道：“真说起来，你跟杨戬也是聚少离多，虽是夫妻恩爱，却也只能独守空床呢。”

“夫君总不能被这般儿女情长耽误，”敖心珂道，“能与我相聚已是不易，我怎得还能去怪他？”

孔宣问：“就没打算生养几个子嗣？”

“你催凤芜也就罢了，怎得还操心到了我这。”

“你可是杨戬的原配、杨府的大夫人，”孔宣撇撇嘴，“凤芜想要孩子，那也要在你之后才是。啧，是不是大名鼎鼎的二郎真君身有隐疾？怎么看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就是没什么喜讯。”

敖心珂面色微嗔：“莫要诋毁夫君！不过是我们夫妇几人觉得当今大劫在前，无法分神……”

敖心珂话语突然一顿，似有所感看向了某处；孔宣也收起原本嬉笑的神色，面色凝重的看向了洪荒的方向。

洪荒，北海之地，一股血色光柱突然冲出北海海面，将漫天瘴气洞穿，眨眼便冲出三界，冲入混沌海中，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

敖心珂定声问了句，一旁的孔宣已然开始掐指推算。

须臾，又是一道血光自北海幽冥涧之中冲出，将昏沉的天地照的有些泛红。

这次，几股圣人道韵显现，似有几只大手强势横空，要将这血光摁下、拍碎，但这血色光柱却丝毫不被阻顿，直接无视、洞穿了那几张大手，依然冲出了三界，消失在混沌海。

与之前的血色光柱是同一个方向！

“这方向上有什么？”

敖心珂随手拿出一只宝珠，宝珠光芒闪烁，化作一份三丈见方的恢弘地图，乃是黑灵国如今探明的混沌海之地。

素手一划，模拟出光柱消失的方位……

并非玄都城，也非黑灵国各处重地，反而是那百山太极墓拦在光柱前路……

孔宣低声喃喃：“这血光是何物？没有半分气息，也无甚威能，但圣人都无法阻住？”

“怕不是那至强者在与谁传信？”敖心珂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事关杨戬安危，她也不得不紧张。

其实不止敖心珂与孔宣，得见前后这两道血色光柱者，尽皆提了口气，忍不住各般联想。

敖心珂言道：“其实无外乎两种可能。”

“什么？”

“能冲破圣人阻拦，这手段定然是至强者所为，这血光定是某种讯息，来召集至强者的同伴或者下属，”敖心珂来回踱步，“夫君曾说过，毁灭太极、太素时，都有大批高手为活命投奔至强者麾下，而这些存在或许就躲藏在混沌海的某个角落，尚未被我们发现……”

孔宣不由皱眉，“照这么说，咱们布置有些不妥，黑灵国周遭也有可能遭受对方袭击？”

“甚至会先一步……”

对视一眼，这事不算小，她们两人也做不了主，只能一面发玉符给杨戬的化身所在，一面与黑灵国诸元帅通信商议。

料想闹了这么大动静，杨戬必然也被之前圣人气息所惊动，发玉符过去询问并无不妥。

确实如此，杨戬此时也从混沌钟内出来，与几位圣人琢磨之前那血光是何物。

准圣看圣人，会觉得圣人手段层出不穷、无法看透，圣人看至强者的手段亦是如此。

大致，几位圣人和杨戬也得出了与敖心珂一样的结论，那血芒就是至强者召集旧部所用！

只是，他们要做的事更多……

玉鼎与通天教主已经动身去追逐那两道血光，元始天尊和接引要稳定洪荒修士之军心，老子和天炎道子则去幽冥渊处打探情形。

一时间，洪荒之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众修士齐齐观望北海之地。

说不定一场惊天的大战，便会在下一刻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