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思考的时间有些长了,导致到最后都没有回答。
因为长孙来了。
楼上一点动静都没有,更是听不到说话的声音,安静得让长孙心慌。
因为这里不是皇宫,而是一个陌生的诡异之地,哪怕是有侍卫在一旁,实在很难有安全感。
噔噔噔
鞋子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打断了李二的沉思,手一伸,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迪夫在端着茶杯自酌,不愧是专贡的茶,确实是上等,要是搁在以前,不得好几万块一两啊,不过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这茶的制作手法还是差了点。
只是这茶再好,喝多了都会涨肚。
这上楼的声音,迪夫自然也是听到了,端起了特制的茶壶,问道:“李兄,这茶凉了就不好喝,要不要倒了换一杯新茶?”
声音有点轻。
李二举着茶杯将冷了的茶一口喝尽,这才把杯子递过来,说道:“这茶再冷也是茶,倒了多可惜啊。”
迪夫点了点头,也不管是否是话里有话,但茶凉了,确实不好喝。
长孙带着两个侍卫上到了二楼,看到两人正在那喝着茶,顿时松了一口气,又让侍卫原地等待后,这才走了过来。
“二郎,天色也要黑了,要不要现在回宫?”
此时外面早就已经暗了下来了,月亮高挂在空中,倾洒着柔和的月光,稍近些的事物也能看得清楚,走路是不成问题的。
虽然听不到,但算算时辰,闭城鼓早已敲响了,怕是还没走到,城门就已经关闭了。
但这对于李二来说,都算不得是什么事,反而要担心的,是会被哪个御史抓住了狠狠地劝谏一番。
但这是避免不了的了,宫里就跟个筛子一样到处漏风。
更何况,听了刚才的一番话,李二今天就没打算回去。
“观音婢,不着急,过来尝尝迪兄新法炮制的茶。”
长孙有些不喜,庄子里什么都好,就在饮食上极为讲究,李二才来没几次就开始喜欢上了,这十分的不好,但却没表现出来,笑盈盈的走了过去坐下。
“又是叔叔钻研的新法么?那我可是得好好尝尝。”
迪夫翻了翻白眼,天下独此一份的大蛋糕都没见你好好尝尝,客套话果然当不得真。
心里却起了显摆的心思,正好桌上三个杯子都已经空了,于是迪夫拿起了镊子,镊起了茶杯烫了一遍,然后将三个杯子紧靠在一起。
迪夫坐正了姿势,稍微扬了扬右手,免得宽大的袖子碍事,故作豪迈地说道:
“那可得看好了,接下来这一招叫做关公巡城!”
这一下还真唬住了李二夫妇俩,聚精会神的地看着,虽然不知道关公所指何人,但巡城两字说明了多少都会与兵相关。
迪夫一手拿起刚刚泡好新茶的茶壶,依次巡回地往三个杯子倒入茶水。
就这?
李二有些失望,原以为会是什么高深的法门。
迪夫笑了笑,他初次听到同学显摆的时候也是被唬住了,还有那什么韩信点兵之类的,然后就是李二现在这副表情。
长孙却看得津津有味。
“论语中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叔叔将其用于茶水这一小道里,未免也太屈才了吧。”
迪夫有些诧异,这女人的心思就是细腻,这也能瞧出门道来?而且还颇有文采,引经据典。
只是这句子迪夫是认得,但却不晓得是否是出自论语。
“生活中处处都是道理,茶水也是有其道理的,哪里有什么屈才不屈才的。”
“哦?那叔叔这先用滚水洗杯子,也是有道理的了?”
“那是当然,病从口入,滚水可以祛除病菌,渐少病患。”
长孙听了,有些感慨。
“是啊,前晋傅玄有言,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自古以来多少能臣贤士为避祸而咸口不言,只是现在今非昔比,天下不以言获罪,叔叔何不为朝廷献策。”
迪夫听得有些一头雾水,自己刚才都快指着李二鼻子骂了,是不敢说话么的样子么?
根结就不在于自己,而在李二那。
但迪夫也不辩解,端起茶杯示意了一下,笑着说道:“喝茶喝茶,这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李二也明白,知道长孙在为自己助力,心里对以往进行过的试探越发的感到愧疚,不肯再让她陷入其中了。
于是也端起了茶杯,笑着说道:“观音婢,这茶若是凉了,滋味就大打折扣了,赶快趁热喝了。”
长孙闻言,端着茶杯细细地品味。
“迪兄,我今天在你庄子上走了一圈,发现你庄子上过道干净,百姓每日都要洗澡更衣,所饮用的水都是经过煮沸了的,不知与你先前所说的病从口入是否相关?”
“有些关联吧,总的来说,就是要做好卫生,预防疾病。”
“卫生?可是指庄子所言的卫生之经?”
“???”
卫生之经是什么鬼?
迪夫有些无奈,李二这么一个整天打仗,没啥时间研读经书的人,都能把迪夫的话引经据典,那些天天穷读书的还不知道要恐怖到什么什么程度。
说起来,迪夫现在相交过读书人就一个李淳风,那个还被一道题迷住了,没有东问西问,不然迪夫或许更早点知道读书人的恐怖。
既然解释不了,那么就直接无视这个问题。
“卫生分为公共卫生和私人卫生,庄子整洁是公共卫生,居住区和牲畜区分开来,生活污水可以走地下水道,地面上就少了污臭。
……
每天洗澡换衣服,可以减少身上携带的病菌,除此之外,吃饭去还要洗手洗脸等,食物也都要经过清洗煮熟了才能吃。
……”
迪夫长篇大论,说得有点口渴了。
李二听得迷糊。
“迪兄,不知这病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能直接灭杀了呢?”
“病菌是杀不完的,遍布在人体内外,再说了病菌也有敌友之分。”
“那如何去看见,分辨好坏呢?”
“这个就需要你去培养相关的人才了。”
再说下去,就涉及政务了,李二不再往下问了,因为长孙在旁边。
“迪兄,那你这庄子里每日烧火要耗费不少柴火吧,还是都是烧的沼气?”
“一半是烧沼气,一半还是烧煤和柴火。”
“那为何不全烧沼气呢?”
“很显然的嘛,沼气产出不够啊。”
虽然是有点显而易见,但李二更加困惑了。
“既然如此,迪兄为何当初不把沼气池做大一点呢?”
迪夫笑了笑,问道:“李兄,可是想把沼气池推广开来?”
“难道有什么不妥么?”
“李兄,沼气池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好,首先,现在造不出建造沼气池需要的水泥,若是沼气池封闭不牢会十分危险,容易发生爆炸。
其二,这里天气太冷,甚至冬天还会结冰,沼气池产出不足,而在夏天时,沼气产出太大,若是用不完,那么就只能排放出去,那样整个庄子都臭不可闻。
其三,沼气池仅适用于有着大量牲畜的庄子,沼气的产生需要大量的粪便。
我建这么一个池子,主要目的还是第三点,再加上池子产出沼气之后的沼渣,可以当做农田的肥料,并不是贪图那些沼气。”
见沼气池是建不成了,李二又转向他处。
“原来如此,迪兄,那为何要烧那石炭呢?难道迪兄有法子可以解石炭的毒?”
“王安没告诉你么?”
迪夫有些惊讶。
李二心里有些无奈。
“他只说了你有法子可解,其它却没有细说。”
“所谓的毒一般都是一氧化碳,二氧化硫这些,秘诀有很多,多进风,再把烧出来的气体排到室外。”
……
两人就这么聊着,丝毫不见了一开始的剑拔弩张。
时间越来越晚了。
长孙渐渐的有些着急,以至于都显在了脸上。
她有点不明白,满朝文武中贤才这么多,为什么李二会因为区区一个迪夫而深夜不回宫。
连番的暗示都被无视了,而又不能直接的说,那样会落了李二的面子。
迪夫帮忙说出了口:“李兄,今天天色已晚了,你就不回宫去了么?”
也并非是迪夫瞧见了长孙的想法,哪怕再漂亮你也不能当着别人丈夫的面,一直去瞅他的老婆啊。
他是是有些忍不住了,茶都不知泡了几壶了,实在是喝多了,有些内急。
李二这才仿佛是突然察觉时间飞逝一般,又有些恋恋不舍。
“迪兄,现在时间太晚了,看来我今天是回不了宫里去的了,能否在你这借宿一晚?”
长孙有些难以置信,却依旧没说什么。
迪夫觉得有些无奈,这是被赖上了。
“你回不去?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确实也能回去,只是会很麻烦,迪兄也知道,两次玄武门发生的事情,所以我曾下了令,闭城之后一律不得打开宫门。再者夜里走路实在不安全,还不如就在迪兄这里歇息的好。”
长孙突然觉得李二有些陌生,居然会自己提及玄武门的事情。
“那随便你了,走我是肯定会走的,但也不是明天就走,你大可放心,或许以后还会回来。”
李二有些着急了。
“迪兄为何想要远走?”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呢?”
“长安太冷了,住得不习惯。”
“…那假话呢?”
“那就是这里的百姓太苦了,我看不下去了。”
……
最终,李二和长孙还是在迪府里住了下来。
侍卫们忙碌地布置着明岗暗哨,内地里暗暗叫苦。
李君羡则对迪夫恨之入骨。
但这丝毫影响不到迪夫。
熟练的摸出三根木棍和两根线,放到了工作台上,工作台上顿时闪烁起一道流光,顿时化作了一把鱼竿消失在了迪夫的身上。
这是另一种能力。
一旁的李二摸了摸那一米高的工作台方块,工作台却如死物般毫无反应。
原本迪夫打算安置好李二之后,就去钓鱼的,可没成想李二突然之间脸皮厚了起来,一直就这么跟着,迪夫就随他去了,反正也不怕他见着。
长孙坐在房内的椅子上,两眼呆呆地看着那盏从屋顶吊下来的散发着黄光的灯,突然有点明白为啥李二这么看重迪夫了。
鱼竿最后是做了两把,李二也来了兴趣,还是头一次在寒冬了的深夜里钓鱼,于是跟迪夫要了拿着一把。
只是他有些疑惑,大冬天的,上哪里去弄饵料?
侍卫们有些辛苦,纯木的躺椅是有些重了,得两三个人才能抬得动,这到河边一里多的路还得换着人来抬。
李君羡劝不住李二,于是对迪夫的恨意更甚了。
“迪兄可真是好雅兴,我平时里都太忙了,闲暇功夫都很少,更别说去钓鱼了,但是我是知道的,这钓鱼得有鱼饵吧,迪兄莫非是忘在家里了。”
站在河堤上,眼看着迪夫就要抛钩子了,李二终于忍不住了。
迪夫也知道,这平常的钓鱼都得饵料,但凡事都有例外,姜太公直钩都能钓鱼,这饵料又算得了什么。
也不忙着回答,因为这里的风有点大,挥手便想让侍卫们退远些,免得在这里碍地方。
李君羡怒目而视,丝毫不退。
最后李二出马,依旧不能让其退去,只是跪在地上,任打任罚。
李二有点大怒,虽然忠心可嘉,却耽误大事,正想下令人将他拖走,却看见迪夫一脸戏谑的笑容,又想起了那个问句。
是啊,自己又有几个真正信得过的人?
观音婢信不过。
高士廉信不过。
房玄龄,杜如晦也信不过。
终日保卫自己的侍卫,依旧是信不过。
李二有点意兴阑珊,将李君羡扶了起来,对着迪夫问道:
“这算不算是信得过?”
“你觉得信得过,那么就是信得过吧,问我干啥?”
迪夫耸了耸肩,接着手一挥。
李君羡只觉得突然之间风停了,光线也暗了下来,只有耳边能听到呼呼的声响。
心里一惊,手不由自主的按在了刀柄上,两眼往四周一扫,却发现自己置身在了一个石屋之中。
一盏灯突兀的挂在了屋顶上,屋子一下子亮了起来,李君羡被晃了不由自主的眯住了眼。
迪夫也不去管他,径直地往躺椅走去。
手里的鱼竿一甩,浮漂稳稳落在了水面上,随后整个人躺在了躺椅上。
一个篝火出现在了旁边。
舒坦。
李二看了看手里没有鱼饵的鱼钩,也学着抛了出去,照着迪夫这副不雅的姿态躺在了躺椅上。
篝火在偶尔噼噼啪啪地响着。
烤得很温暖,很舒服。
李君羡此时心里激动万分,又后悔莫已,站在那里面色不停地变幻。
只是李二一开口,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懊恼后悔,为何刚才要坚持不退。
“迪兄,你真的就不能留下来么?”
“不是我想不想留,而在于你。”
“我是真的希望迪夫能留下来。”
“你看到我的庄子了没?我才来短短一个月,他们的思想以及精神面貌都已经有些格格不入了,若是在别的地方还好,这里是皇城脚下,我再继续待下去,只怕会害了他们。”
“我相信迪兄若是在一个僻远之地再起这么一个庄子,并非什么难事,只是到时候就会害了大唐。”
李二的声音有些哀求了。
李君羡此时更是后悔的要死,恨不得双耳立马就聋了。
“没办法,我只能尽量保证拖着些时间,毕竟历史上就没有能长久存在的皇朝。更何怳我在京城里,没准到时候矛盾冲突会更大,唐朝会亡得更快些。我本人还是比较喜欢汉唐的,却不愿这种结果。”
毕竟再怎么的富贵,迪夫也不会希望自己以后的儿女生活在一个封建社会,生死在于他人的一句话之下。
再说了,这么冷的天怎么能够没暖气?
天气热了,怎么能没有空调?
吃瓜看视频玩游戏他不香么?
“真的会这样么?”
“一定的,这是一场对决,总是会分出胜负来的。”
“这是在威胁么?”
“不,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或许李兄你想象不到,你只要按一下,就可以发射什么东西将数万里外的国度毁灭,那是个什么场景。实际上,只要我想,庄子里立马就能造出能射杀几百步外敌人的武器。”
“……”
李二张大了嘴。
“但是最后我没造,因为我怕造出来之后,你掌握不住。就想是那个犁,那印刷术一样,据我所知,这么久过去了,曲辕犁至今都还没能普及整个长安城。”
“可我一开始就已经下令去大量制造了。”
“或许你下令了,我也相信朝廷的官员都兢兢业业地去执行,可朝里的官员们有想过为何这明明是一件好事,执行起来却会这么困难么。
再说说这印刷术,只要普及开来的确会对那些世家造成些影响,但是却很有限,因为你即便有了书,但这书上记载的文字是什么意思还是得有人去教,最后还是得跟世家沾上关系。”
“那应该怎么办?”
李二有些痛苦,很想立马就解决掉旁边这痛苦之源。
只要解决了提出问题的人,那么就没有问题了。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那就要问问你了,到底是国家,还是家国?”
李二咬着牙,面色狰狞,思索着。
迪夫专心的看着鱼竿。
突然浮漂往下一拉,消失在了水面上。
上鱼了。
用力一拽,一个紫光闪闪书本模样的物品露出了水面,随着鱼钩荡了回来,紧接着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迪夫身体里。
附魔书!
欧皇啊,中了大奖了,第一杆就出了附魔书!
“迪先生,我有一个请求!”
迪夫正高兴,突然听到李二在请求。
“李兄尽管说,能帮的我肯定帮。”
“求迪先生帮我训练一只军队,三千人就好。”
迪夫这哪里懂啊,马上就回道。
“李兄可是有点强人所难啊,我哪里懂训练军队啊。”
“那迪兄,只要一千人,一千人可好?”
李二有些哀求了,也不等迪夫回话,继续说道。
“迪兄是奇人,自然是什么不怕,可我不是。若是听从了迪兄的计策,怕是天下再会血流成河,为了千秋伟业我自是不惜,但求迪兄助我一臂之力。”
“所以说哪怕我说的,以后退位你也肯?”
“肯!”
李二咬着牙,重重地低沉地吼道。
迪夫有些感慨,也分不清他到底是真还是假,但只要上了自己的车,以后不管怎么开,百姓的日子总能好过些,也不枉这一趟旅程了。
“那好吧,希望你能记得今天的话。”
“放心吧,迪兄,到那时我自会放下一切,来与迪兄相伴。”
李二狠狠地许了个诺,气势很足,看不出来半点心虚,又转向着快成鹌鹑了的李君羡。
“李君羡。”
“在!”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你以后就担任这支新兵的副手,一切事宜听从迪兄指挥。”
“……”
李君羡有些惊呆了,一时之间都忘了回答。
李二提高了声音。
“听明白了没有!”
“是。”
李君羡心里万分的懊恼,忐忑,尽管是在篝火旁,依旧感到浑身冰冷,但谁让他是这里的第三个人呢?
迪夫继续专心地钓鱼,瞥了一眼李君羡,叹道:
“还是有权的好啊,可惜啊。天下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兴旺皆苦,何罪之有啊。”
李二沉默以对,许久,才回了一句话。
“那就再苦一苦百姓吧,有迪兄在,会好起来的。”
北风呼呼的刮。
如同是有人在哭嚎。
李二看着鱼漂,不由想起了迪府门口听到了高空处的那一声轰鸣。
或许又是对了。
但谁知道呢?
那就再苦一苦百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