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董亲眼见她从一个清冷绅士切换成郁郁不得志的阴郁青年。
面貌改变不了,主要是气质变化太多。
楚沉瑜从药店买口罩戴上,仅仅露出的上半张脸也被帽檐阴影所笼罩,只一双幽黑瞳孔空无一物地扫视着街上所有行人。
李董有点不敢靠近她。
“楚老师?”
他犹犹豫豫地问。
楚沉瑜点点头,闲庭漫步间轻声解释:“别在意,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
李董跟着她往前走,闻言郑重其事的嗯一声:“确实,能来这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而且近年赶彩没有正规管理,治安一乱再乱,是应该小心。”
说着他自己也去买口罩戴好。
“关爷月初搬去上京后,南江城各种地下交易场所就开始蠢蠢欲动,谁都想在这个时候分杯羹,”李董眼尖看见那家古董店,连忙指给青年看,“关爷你知道吗?就之前楚家二把手。”
他觉得楚沉瑜跟洪金水熟,理所当然以为她对南江也很了解。
幸好楚沉瑜是真的懂。
她单手插兜,音调散漫道:“关斐致舍得放手南江?”
李董眼睛霎时瞪大,小声提醒:“你胆子是真大,赶彩有好多关家眼线,让他们听到你提关爷大名,怕是能直接冲出来把你押走。”
“他当自己土皇帝?”楚沉瑜毫不收敛,语气甚至蔓上嘲讽,冷然淡漠:“以前楚家帮管赶彩的时候可没这规矩。”
“唉,不就是土皇帝,”李董长叹一口气,“自从小楚爷暴毙离世后,关斐致力压众人接手楚家,并且更名成关家。从那之后,整个南江城明面暗里的规矩全被整顿。”
偏偏有楚家打下的基础在,关斐致自身手段了得,在他武力镇压下,反抗的势力全都在一个月内散的散,亡的亡。
这些信息楚沉瑜倒没听人讲过,但有一点令她产生疑惑。
“关斐致没那么大能力处理那些杂碎。”
她在古董店门口停下,微微侧过眸看向来时走过的街道。
人来人往,与旧日并无不同。
可他们脸上却有相同的凝重与警惕,似在害怕角落里无处不在的盯梢。
“有人在背后帮他。”楚沉瑜笃定道。
李董诧异的口罩都掩盖不住,他连连点头,“对,其实我跟老洪都有猜测。”
“关斐致才上台,首要处理不是楚家旧部而是整个南江,说他野心大,有。但当时群龙无首的楚家内外动荡杂乱,他就算野心再大也不会选在那个时间点动手。”
一通分析下来,关斐致听人命令行事的可能性瞬间增大。
“可我没见南江有哪个大家族在近两年内出头。”李董将自己熟知的世家大族在脑海里过一遍,除关斐致所在的关家外,其余家族近一年全部安分守己。
…
楚沉瑜下颌微抬。
暖黄色灯光的古董店静谧安然,店主显然不介意售卖品被灯光熏染变色,更注重门店氛围感。
她一眼看见摆在柜台上最显眼的唐三彩。
“一种可能,对方不在意名声。”
收回视线,楚沉瑜率先迈步进店。
关斐致背后与谁勾搭她不清楚,对方既然借关斐致名头搞事,必然是不想让人将a认出。
李董却纳闷:“不要名声,那他想要什么?”
楚沉瑜漫不经心地摇头。
谁知道。
大费心机让关斐致收整南江,又在他彻底统管南江后搬去上京,此等行径像极了心血来潮下突然想到的妙想。
李董闹着头,把楚沉瑜给的逻辑往下顺,越推理越迷糊。
“不想了,”他干脆放弃,脑子灵光一闪,倒是记起另一件事,“楚老师去过州东吗?等忙完事我给您讲讲。”
两人已经进到古董店,身穿深紫色旗袍的年轻侍者认得李董,清楚他今日来所为何事,便扬起职业微笑将他们带到二楼茶室。
一壶大红袍泡开,细叶在褐色茶水中沉浮,淡香四溢。
二楼设计相当人性化,前有摆桌高台,笔墨纸砚列整齐上中堂摆放六张八仙桌,糕点茶水准备妥当。
侍者笑说:“我们老板在后台换衣服,今天来了兴致,想要给您跟尚老演一场。”
李董凑到青年耳边解释:“柳老板没进古董圈前是在吉安学相声的,前几年身体不好没做了,就来南江开店,无聊时会给客人讲书。”
楚沉瑜懒洋洋地支起长腿,单手闲散搭桌沿,神情松懈,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侍者在她旁边帮忙添茶。
没多久,一个面发须白,穿着长褂的老者从旁边帘子里走出,身后跟着一个小年轻,和他面容有几分像。
李董轻咦了声:“柳小少爷也在啊。”
他跟柳老认识良久,对他家中情况尚且算了解。
柳老妻子早逝,只留一小儿子在他膝下,今年刚十九岁。
楚沉瑜没回话,认真向台上看去,口罩已经被她勾到下颌挂着,微微抬起脸。
柳老和柳少爷表演到点时她就跟李董鼓掌,不管心里乐没乐,拍手鼓掌都是给对方的尊重。
而与李董争抢的尚老在表演开场几分钟后到。就坐在楚沉瑜隔壁位置。
他是自己来的,年纪估计比柳老年轻几岁,精神奕奕。
一场相声讲完,李董跟尚老很给面子的鼓起掌。
柳老满意地笑了,说一声去后台换衣服。
再出来时,他带着儿子走到两桌中间,李董连忙上去攀谈,他商人出身,哄人的话一套接一套,将柳老哄得乐不可支。
…
尚老失去先机,又插不进话,只能在旁边干瞪眼,结果正好瞪到楚沉瑜身上。
记起今天来的任务,他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样貌优越气质阴沉的青年,从头扫到脚。
楚沉瑜不知道他看出什么,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轻蔑被她捕捉完全。
柳老乐完,终于提到正事:“你去把柜台的唐三彩拿上来,小心点别磕着。”
他吩咐侍者。
侍者领命而去,他又将目光移到在场其余陌生人,摸着下巴拧眉问:“这就是你找来的修复师?”
楚沉瑜适时起身,仪态得体的颔首,“柳老先生好。”
许是对她宛如自闭的打扮跟气质提不起兴趣,柳老客气应声,眉间痕迹却皱得愈发深刻。
尚老顿时扬唇偷笑。
李董见气氛尴尬,有心想解释两句,但尚老没给他机会。
“李董,你这事就办得欠妥当吧,不想要唐三彩直说,没必要找个圈外人来落柳老面子。”
尚老直接呛嘴打断他。
李董心想你懂什么,嘴巴利索地说道:“楚先生怎么可能是圈外人,尚老还记得洪董的相簿吗?就是这位老师修好的。”
洪金水的相簿经手过多个修复师,其中就包括尚老。
“怎么可能?”尚老脸上一副你别逗我的表情,“洪董的相簿我看过,能修复完好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二十。若真有人能修好,我不会没听过那位老师的名字。”
李董双手负在背后,语气莫名有点小骄傲,“现在你听过了。再者,这圈内都知道的事,我没必要瞒着你是不是。”
尚老心有迟疑。
难不成,真是他看走眼了?
可李董推荐的青年,实在太年轻了。
年轻的不像是做修复师这一行,更像那种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闭废柴。
“好了,”柳老出声调和,正好侍者端着唐三彩上楼,他指着那身体破损略显眼中的马,沉声开口:“我只看重你们的能力。等下我会分别给你们一块古董的碎片,谁先修好,修漂亮,谁就能把它带走。”
柳老摆手让众人随他来。
几人一齐走上三楼,视野瞬时开阔。
楚沉瑜环视整层,几张修复桌靠墙摆放,有的正在使用中,有的干净整洁无人碰过。
柳老分别指了指两张桌子,“你们自己选一张用,我让人把碎片拿来。”
尚老当即挑中采光最好工具最齐全的那张。
楚沉瑜穿的长袖衬衫,她不疾不徐地解开袖口扣子,将衣袖随意挽到手肘处,随即下颌点了点距离自己最近那张使用过的修复桌,问:“这张能用?”
没人出声,就连柳老也惊讶地看着她。
…
楚沉瑜微微侧眸,面无表情地:“不能?”
“不是,可以用。”
答话的人是一直没怎么出声的柳小少爷,他走到桌前将桌面东西稍微整理一下,“如果不嫌弃的话,随便用。”
楚沉瑜了然,敢情她随手一挑还挑到柳少爷自用的工具桌。
但她没矫情,拉过椅子就坐。
柳老见两人准备完毕,便让侍者将碎片呈上。
修复旧物所用时间过久,柳老跟李董退下楼在店内闲逛,三楼只留侍者跟柳少爷盯着。
先别看
明亮整洁的医院走廊里,青年不疾不徐地渡着步子,路过一间病房时,却停住脚步。
这大概是她第二次站在门口无意偷听。
病房内一对姐妹并没有注意到门外动静,正紧张讨论着这两天内发生的足以让她们害怕的事。
“昨天晚上游策华被发现死在兰德会所,游谨青还供出是楚沉瑜杀的,虽然觉得他最近有点不一样,但杀人不应该吧。”
“而且我们对比过身形,无论是衣服还是走路形态等等,都跟你十分相似。”
“这能证明什么?”楚沉瑜反问:“暗中埋伏,提前踩点,栽赃陷害。除了这点,钟队还觉得有什么?”
“但他为什么要陷害你?”钟司厘眸光顿时锐利起来,直直射向青年。
楚沉瑜唇角轻勾,给自己盛碗汤小口喝着:“无非谋财害命两种,某他人的财,害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