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这看看,别乱跑,我去去便来。”柳寒吩咐后便出门了,米娅愣了下,正要开口,天娜拉住了她,冲她摇摇头,米娅疑惑的看着她,天娜也不解释,拉着她在神像前跪下,默默祈祷。
柳寒跟着老头到了后院,沿途依旧没有见到人影,月亮门前,才看见一个带刀侍卫站在门口,侍卫没有阻拦他们,柳寒随着山羊胡进去,他的神识放出去,这四周附近至少埋伏了十二个暗桩,其中三个在外面,屋顶高处,其余的都在院内各处。
后院之中,与其他道观相似,但更为简单,草木为篱,青石铺路,三株高大茂密的黄叶樟遮住了大半个院子,身临其间,抬眼看到,草屋外搭了个棚子,紫藤环绕,中有黄花,星星点点,行走其中,不由生出淡淡的出尘之意,什么烦恼纷争都没了。
紫藤蓬下,秦王绣袍白衣端坐桌后,悠然望着柳寒,露出淡淡的笑容:“柳先生,你来迟了。”
“殿下招,本该快马加鞭,立刻前来觐见,可柳某俗事缠身,以至于耽误了,还请王爷见谅。”柳寒抱拳答道。
“峦先生和犀校尉都向本王推荐先生,”秦王很满意的看着柳寒,柳寒身材硕长,肤色黝黑,面貌中带有风霜之色,神情不卑不亢:“他们二位从不轻易向本王荐人,现在他们二位都推崇先生,本王倒是好奇,很想见见先生。”
“让王爷失望了,”柳寒依旧保持不动:“柳某不过一为生计奔波的小人物,侥幸认识峦先生和犀校尉,蒙二位看得起,但恐与王爷无所助益。”
秦王作了个手势,请柳寒上前坐下,柳寒也没谦让,径直过去坐在秦王对面,秦王微笑着提起茶壶给他倒上茶,柳寒也不客气端起茶杯:“草民借花敬神,敬王爷!”
“挥洒不俗!”秦王在心里赞道,此等人物怎么就流落到商人这个贱业上了,难怪先是犀锋,后是峦玄,都被他折服,这样的人物不容易收服,可一旦收服便能成为肱股干臣。
“柳先生自谦了,您的定雍州三策,我已经看了,令本王茅塞顿开,先生大才啊!”
“王爷谬赞了,此三策不过剜肉补疮,雍州之难,不过延后三年而已。”柳寒平静的答道,秦王目光凝重,大有深意的看了柳寒眼,柳寒淡淡的笑了笑:“其实,三策之患,哪能瞒得过王爷。”
“三策之患?”秦王没想到柳寒自己将其中弊端揭开,作为皇室中人,早已明白用人之道,恩威并施。今天见见柳寒,本来就是来恩威并施的,要向他指出三策的弊端,施之以威,让其惶恐不安,然后再加恩典,笼络住这个人。没成想,柳寒一见面便将三策之患直接端出来。
秦王只好顺着柳寒的话叹口气,笑容立刻换成了愁容:“先生说得是,不过三策能解雍州的燃眉之急,已经是有大功于国了,三年之后,朝廷也不会看着雍州的困境不管吧。”
柳寒心说做梦吧,面上却笑了笑没有开口,这个意思便表明了他的态度,秦王却没有再往下谈,而是径直说起今天见面的目的:“先生愿意为本王效力,本王深为感谢。”
说到这里,秦王拿出长乐令牌,放在柳寒面前,柳寒默默的盯着那块令牌,秦王有些矜持说道:“这块令牌叫长乐令,是我随身令牌,先生上帝都,孤王在帝都也有些朋友,他们看到这块令牌,便知道先生可托信任。”
柳寒立刻明白了,心里不免有些窜火,原来这家伙是让自己上帝都去给他当间谍,妈的,这算什么事,长乐令,有个屁用。他沉凝片刻,将令牌推回到秦王面前,秦王有些诧异,柳寒平静的说:“王爷厚爱,草民不敢受。”
“先生这是为何?”秦王大感意外,有些不乐的问道。
“王爷,草民三策,不过暂解燃眉之急,草民答应为王爷效力,但草民只是答应与王爷合股经商,所得利益为王爷解雍州之难。”柳寒并不慌乱,神情平静,缓缓说道,意思很明白,我答应的是和你合股经商,并非为你作其他事。
秦王再度愣了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重复道:“合股经商?”
柳寒肯定的点点头,秦王觉着有些可笑,无法理喻,你算什么东西,给你三分颜面,就敢登鼻子上脸,居然敢提和本王合股经商!这些小人,得志便猖狂。
“王爷莫怪,”柳寒看出秦王的不悦,不动声色的说:“这令牌如此重要,草民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请王爷收回。另外,草民还要劝谏王爷,权,为国之重器,不可轻授与人。”
秦王神情渐渐缓和下来,柳寒接着说:“瀚海商社虽有薄产,然商社收入也不可能填补雍州府库,王爷,经商只能小补,而且,瀚海商社是我苦心经营,数百伙计赖此为生,我为王爷经商,肯请王爷也为我考虑一二。”
柳寒丝毫没被秦王吓着,毫不含糊的提出了自己的担心,你秦王会不会趁此吞掉我的产业。
秦王不动声色的听着,待柳寒说完之后,才微微一笑:“柳先生过滤了,你这是担心我夺人之产吧,放心,这种事,本王是绝不会作的。”
柳寒有些诧异的看着秦王,首次对这位王爷产生了那么丝好感,这个时代的上位者很少替别人考虑,就说秋云吧,贤名在外,可要他做事时,同样丝毫不考虑他的感受。
“经商以补府库,”秦王叹口气,俊雅的面容上首次露出愁容:“本就非正道,若非苦无良策,孤王也不会采纳,唉,雍州府库每年税收不过百来万钱,折算成银子,不过十来万两,先生恐怕没想到吧,可雍州用度却大,边军,各级官吏薪饷,安抚流民,够吗?
去年雍北雪灾,灾民遍地,陇南旱灾,受灾十万余户,你们从凉州过来,沿途也见到不少灾民,我有心赈济,可府库无钱,上奏朝廷,朝廷下诏,让就地筹款,可我两手空空,那去筹款?遍告雍州士族,苦求三次,门阀士族才拿出五万石粮食,够什么使!”
说到这里,秦王有些激动了,白净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潮,站起身来,看着正殿屋橼上蹲着的吉兽,胸膛起伏不平,柳寒同情的看着他,这位王爷大概是憋得太苦了,今天爆发了。
“我以王爷之尊,才拿到五万石粮食,嘿嘿,柳先生,没想到吧,”秦王冷笑着说:“你的三策解了本王的燃眉之急,让本王也有时间与他们周旋。”
“王爷宅心仁厚,乃雍州百姓之福,”柳寒斟酌着说道:“王爷让草民掌握商事,草民自该效劳,但既为王爷效力,公私自该分明,所以,王爷还需拿个章程出来,草民看后好遵办。”
秦王慢慢坐下,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天下兴亡,黎民百姓,都不在他心上,始终牢牢守住自己的那块田地,看来与那些门阀一样,自己这个王爷的面子,在他那也不值多少。
“对于商事,我不懂,不过,我只有一个要求,三年之后,每年向雍州府库提供五万两银子。”
说完之后,秦王紧紧盯着柳寒,柳寒沉默着,过了会,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冲秦王抱拳:“感谢王爷厚爱,草民才疏学浅,当不起此重担,还请王爷另请高明,草民告退。”
话还没说完,柳寒便感觉到身后有了动静,有七八道目光盯着他,四周空气渐渐凝聚,他不动声色暗自凝聚内气,只要稍有异变,他会立刻逃离。秦王即便就在面前,可他不敢动他,除非他想亡命天涯。
秦王依旧紧盯着他,柳寒退后一步,慢慢转身,山羊胡面无表情的站在边上,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就像没看见柳寒的动作似的。
“且慢,”秦王叫到,柳寒停下来,转身看着秦王,秦王作了个手势:“柳先生请回。”
柳寒迟疑下回来站在秦王面前,秦王说:“柳先生,请坐。”
柳寒坐下,秦王端起茶壶给柳寒倒上茶,迟疑下问道:“是不是孤王的要求让先生为难了?”
“王爷,”柳寒苦笑下:“这世上没人能达到您的要求,您出一万两本钱,五年之后,每年要给您分红五万两,王爷,按照正常商业交易,毛利在一成以上的极少,除非冒万死,走大漠,内地的贸易,就算盐铁的毛利也不过两到三成,王爷,你算算,一万本金,每年得升值多少,才能在五年之后,每年给您五万银子?”
柳寒很是无奈,这个时代的人最多也就是理财,公羊号称理财能手,可实际上不过抢劫高手,这个时代根本没人知道如何发展经济,对经济的认识几乎等同白痴。在工业经济时代,一万两银子可以在一年甚至半年之内变成十万,可这是农业经济,根本不可能,除非去抢劫。
秦王没有开口,倒不是在心里计算,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计算,柳寒喝了口水才接着说:“除非搞赌场,要搞赌场,王爷可以另外找人,草民不会。”
说到这里,柳寒干脆将心一横:“其实,王爷想要开辟财源,还有个办法,就是将长安城的赌坊妓院,通通收下,草民敢说,一年的收入绝对超过五万两银子。”
秦王目瞪口呆,这家伙是个什么人,居然敢怂恿一位王爷去经营赌馆和妓院,这要传出去,岂不贻笑天下。
柳寒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其实也不是不可能,秦王完全可以派个替身,不过,此举一旦实行,长安城的地下世界势必血雨腥风。
“王爷,我提一个方案吧,”柳寒说,秦王觉着有些荒谬,自己就像长安城的小商贩似的,在讨价还价,可这柳寒就像橡皮糖似的,软硬不吃,可他越是如此,秦王好奇心越强,越想看看他的底牌是什么。
“王爷也不要管我作什么,您提供一万银子,三年内,我每年给您提供一万两银子,十年以后,每年给您三万两银子。”
秦王在心里默默推算,可怎么算也算不清,他干脆不算了,皱眉喃喃道:“十年?十年?三万两?柳先生,要是我给你两万两银子呢?”
“一样。”柳寒没有废话,很简单很干脆,秦王愣住了,一万两如此,两万两也如此,这是怎么回事?戏弄本王?
秦王压住心里的火气沉声问道:“这是为何?”
柳寒不动声色提起茶壶,慢慢端到秦王面前,对准茶杯,慢慢倾斜,茶壶是耀州的精瓷,在壶壁上描着丛盛开的兰花,白色的花瓣,细细的枝叶,茶水带着热气,划出一道弧线,注入白色的茶杯中。
“王爷,您的府库便是这茶壶,”柳寒平静的说:“我们要作的事,需要的资金便是这茶杯,不管这茶壶有多大,茶杯只能盛这么多水。”
秦王默默的看着茶杯,茶杯里的水带着点绿,杯里的水恰好与杯沿齐平,不多一点,不少一点,桌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水迹。秦王不知其中奥妙,边上的山羊胡目光一凝,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除了眼力,还有腕力,还需要用内气护住茶杯四周。
“能不能换一个大点的茶杯?”秦王试探着问。
柳寒心说这王爷总算能把心思从银子上挪开了,开始想点事了,他叹口气说:“王爷,草民此次到帝都,本就准备作珠宝生意,王爷府库空虚,拿不出多少本钱,草民答应三万,已经是准备贴钱给王爷了。”
秦王没再说什么了,十年后才三万两银子,这大大低于他的意料,让他很是失望,柳寒叹口气:“王爷,合股作生意,本来是按股分利,这样吧,将来在帝都开的珠宝店,我给王爷一成股份。”
秦王忍不住笑了,笑容里带着愤怒,柳寒摇摇头:“王爷,珠宝生意是资金密集型行业,本来就是个大杯子了,再换什么样的杯子,草民实在不知。”
“唉,”秦王叹口气:“本王对商事孤陋寡闻,柳先生之言,本王也听不太懂,不过,本王知道,柳先生精于商事,如此,还说什么呢,就按先生说的办。”
柳寒在心里长出口气,心说老天爷,总算不废老子的一番口舌,有了秦王这根粗腿,至少在雍凉两州,瀚海商社可保平安,官商勾结成功。
如果珠宝店成功,一年赚个十来万没有问题,可问题是这位王爷是个无底洞,雍州多大,数万官吏,数万边军,可是他柳寒能养活的?
所以,要从一开始便卡死这位王爷,让他生不出贪婪之心。
秦王将长乐令推到柳寒面前,柳寒依旧要拒绝,秦王微微摇头:“柳先生还是拿着,在帝都,孤王还有几个朋友,若有什么急难之事,孤王远在长安,难以援手,柳先生可持此令牌去寻,定能解一时之困。”
柳寒想了想觉着还是收下,秦王很高兴的看着他将令牌收进怀里,他站起来兴致勃勃的说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孤王万万没想到,这商事居然如此复杂,不比治理一州一国难啊。”
“不一样,”柳寒说:“王爷此言对也不对。”
秦王轻轻哦了声,柳寒解释道:“与治国治地方而言,经商相对要简单些,总的原则是低买高卖,当然这其中还有很多细节,只有把握了这些细节,才有可能成功,这是王爷不对的地方,怎么又说对呢?
商事的成功的关键是利益,双方都能得到利益,或者说得到好处,治理地方也一样,主要是让地方各阶层民众都得到利益,士族的利益归士族,庶族的利益归庶族,平民的利益归平民,将各方利益调整好了,达到平衡,社会也就平衡了,也就安宁了。”
秦王就像听见什么奇谈怪论似的,目光奇特的看着他,柳寒没注意,依旧在继续说:“朝廷今日财政困难,根子其实在于利益失衡,士族利益过大,损害了庶民平民利益,结果形成各种社会矛盾,最后反映到朝政上,所以,利益平衡是最重要的,或者某方可以稍多一点,但决不能多太多。”
柳寒说完之后看着秦王,秦王神情复杂,更多的却是迷惑不解,柳寒这才醒悟,暗骂自己多事,这个时代,有懂社会学的吗,社会结构,橄榄型社会,他们懂个屁。
“先生之言倒是首次听闻,本王不懂,”秦王倒也诚实,很坦率的承认自己没听懂:“可照先生这么说,天下之事均为铜臭之事?圣人教诲多是虚言?”
“草民读书不多,不过,草民想,圣人之言也是因事而发,对了,草民看过道典,道典上说,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这不就是利益平衡吗。”
秦王哑然,这道典是皇子必读之书,他七八岁便通读背诵了,柳寒引用的原话是,“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馀。孰能有馀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再思之,想起太祖实录中,太祖谋臣张迁所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或许也是这个道理。
柳寒觉着今天的收获不在秦王面前保住独立性,没有给秦王更多利益,而秦王还必须给他提供保护,除了长安的产业,另外还有将在帝都开展的产业,从此他不再是抱着金元宝在大街上行走的小孩,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踩两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