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圣旨让朝臣们震惊,太师潘链没有参加朝臣们的议论,神情就如往昔一样平静,甚至还有些忧虑,眉宇间有着淡淡的愁云,就像此时的天空,抹着一层淡淡的灰色,可出了朝房,登上潘家马车,潘链的神情就变了,就像被驱散了乌云的天空,阳光灿烂。
兄终弟及,流言不断,朝臣们分成齐王派太子派,齐王派声势浩大,获得了多数士族支持,可潘链却是天然的太子派,太子是潘家女儿肚子里出来的,潘家不支持太子支持谁?!
这几个月朝局扑朔迷离,潘链也糊涂了,潘链是天然太子派,可齐王派声势浩大,皇上的态度又含混不清,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对于他而言,天子能顺利接掌大位固然是最好结局,可若不能接掌大位,对于潘家而言也不是不可接受,潘家的女儿依旧是大晋至高无上的太后。只要他不犯错,他和潘家的地位都能得到保证。
所以,前段时间,兄终弟及呼声高涨,潘链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默默的固守臣子本色,每天依旧笑嘻嘻的上朝,平静的处理朝政,好像一点不关心谁接掌大位似的。
可最近对秋云的弹劾让他很是迷惑不解,这件事背后宫里的影子,这一点瞒不过潘链那双老辣的眼睛,最初他认为宫内要对秋云下手,因此想是不是顺着宫里的意思,也上两篇弹劾,算是向皇上表示下自己的忠心,可太师府长史顾玮劝阻了他。
太师府长史顾玮便是名满天下的白衣公子顾玮,是他亲自出面请出来的名士,这些年,皇帝对他愈加信任,愈加满意,与顾玮有很大的关系。
自从顾玮到太师府后,他的所有奏章都是顾玮负责起草,所有政务后面都有顾玮的影子,从某种程度上说,他这个太师有今天的权力,顾玮居功至伟。
太师,是个官职,更是一种尊号,地位很高,为三公之首,可实际权力却很名义上是辅佐皇帝,实际上也就是个参谋,权力在尚书台和丞相府,但太师如果加上参录尚书事,权力就增大了很多,可以参与中枢决策,更由于太师的身份,对尚书令形成牵制。
潘链最初被封为太师,完全是皇帝对潘家的照顾,潘家有两个女儿先后成为皇后,皇帝对先后两个皇后都宠爱万分。爱屋及乌下,对潘家也宠信有加,所以封潘链为太师,可皇帝并不相信潘链的才干,这个太师并没有实职,只是一个尊荣的虚职。
潘链自己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他才努力搜罗人才,白衣公子顾玮便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事实也证明,他的心血没有白花,正是白衣公子顾玮进入太师府担任太师府长史后,他开始逐渐受到皇上重视,在朝局几次关键站队中,顾玮准确判断出皇帝的目的,让他做出了正确决定,这才让皇帝开始重视他,前几年让他参录尚书事。
参录尚书事,这是个巨大进步,这让他再也不是朝廷的摆设,他可以对大晋所有事情发表意见,群臣对他的态度再也不是简单的恭敬。
他也想弹劾秋云,可顾玮分析朝局后告诉他,不但不能弹劾秋云,相反要维护秋云,但这种维护要巧妙,这意思便是不要出头,让其他人出头。
“最主要的是齐王,皇上让太子监国,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传位给太子,可要传位给太子,便要平息兄终弟及的浪潮就必须处理齐王,可齐王是皇帝的嫡亲弟弟,皇帝愿不愿意处理他,怎么处理便不清楚了,如果皇帝不杀了齐王,那么他势必在朝中留下一个牵制齐王的人,我以为秋云是最佳人选。
为什么呢?首先秋云才干出色,文武双全,镇守凉州十余年,功勋卓著,军中勇士,朝中大臣,均很拜服,中山秋家乃一等士族,士林中人对他没有恶感这两点便决定了,他可以对抗齐王,所以,我认为皇上这次是要敲打下秋云,而不是真的要追究他的责任。”
顾玮就像以前一样,层层剥笋,解开了目前纷乱的朝局,让潘链看清了这看似纷乱的朝局的走向。
“目前朝局看上去乱,可实际上是皇上有目的制造出来的,只要拿住了皇上的根本目的,朝局就一点不乱。”
说这话时,顾玮的神情非常庆幸,潘链知道,顾玮这是在为自己庆幸,也为他庆幸,前几个月,顾玮自己也被这朝局搅乱了,不过,所以让他缓步谨慎,以不动应万变,这也是潘家有双重保险的缘故,才能实行这样的策略。
可现在,顾玮已经看透皇帝的布局。
“皇帝根本目的还是让太子顺利继位,所以,他有意让朝局乱起来,让那些有可能影响太子继位的人都跳出来,大人,乱过之后,皇帝就要开始收拾人,那些威胁太子继位的人,都将被铲除!”
“首当其冲的便是齐王。”
“齐王未来不是就国便是”
短短几天时间,顾玮的判断便得到证实,潘链对当初自己的眼光真的很佩服,这个顾玮是潘家更上一层楼的保证。
太子登基,皇后升为太后,大晋以孝治天下,太后举国奉养,潘家自然水涨船高,潘家的前途,他潘链的前途一遍光明。
马车轻轻很平稳,潘链很兴奋,有些灰暗的天空也变得明媚,太师府在内城的东边,内城的繁华比不上外城,但高贵却远超外城,朝廷衙门,豪门深宅,均在内城。
齐王府。
潘链的眼睛眯了下,匾额是朱红色,字体是金黄色的,只有皇室中人才能用这样的颜色。
“这府要不了多久就该换人了。”
潘链在心里冷笑,他随即想起顾玮的另一个判断,估计皇帝会对朝臣作一番调整,大批朝臣会被黜落,因此这个时候,必须小心加小心,避免成为皇上的目标。
想起那些高高在上的豪门用不了多久就会哭丧着迁出内城,潘链心里便禁不住有种恶毒的兴奋。
潘家虽然也是士族,可潘家却是小士族,要不是两个女儿成为皇后,潘家根本就毫不起眼,也根本住不进内城来。
内城,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住进来的,除了士族身份,还必须有相应的官职,这是百年前文宗皇帝明确宣布的,只有皇族和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住进内城,而一旦失去官位,就必须搬离内城。
文宗皇帝的这道圣命让内城的商业发展远远低于外城,可内城又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士族豪门都想在内城博得一席之地,以至于内城房价远远超过外城。
马车从长夏门出来,没走多远,喧嚣便扑面而来,潘链将车窗帘挂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街边的人流,谨慎已经刻入骨髓,即便现在朝局明朗,他依旧很小心。
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马车拐进一条小巷,几个小孩闹腾着从车前跑过,把车夫吓了一跳,拉着马骂了几句,边上出来几个娘们看清情势后,赶紧将小孩拉过去一阵臭骂,小孩吓得差点就哭出来。
“别说了,小孩子嘛,没撞着就行。”潘链心情很好,在车内说了几句,车夫听出来了,嘟囔了小孩母亲几句,赶着车起来了。
小孩父母看着这车,没敢言声,他们只是小老百姓,惹不起这些豪门士族。
马车又拐了几个弯,停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潘链出来习惯性的看看巷口,然后才抬头看看大门,大门很普通,没有匾额,也没有其他任何标志。
这条巷子只有这一户人家,门里的人听到马车的声音,打开门,正好潘链从车上下来。
“公子在家吗?”
“在的,太师,您请进。”
一问一答都很简单,开门的是个小童,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眉清目秀,带着淡淡的笑容,很是可爱。
小童没有进去通报,而是看了马车夫一眼,也没关门,转身进去,不一会,提了壶茶水过来,也不言语便放在车夫身边,然后才转身进去,将门关上。
这院子并不大,可踏入其间便觉着清爽。园子里没有什么刻意雕琢的地方,没有花坛,没有假山,院子里面就三株高大茂密的银枫树,初秋时节,万木凋零,却正是银枫树茂盛之时,树叶阔达,由青变红,就像三堆火在燃烧似的。树下却是块简单的草坪,草坪青青的,修剪得整整齐齐,这大概是这个院子唯一有人工修剪的痕迹。
潘链没有留心这些,这院子他每过山两三天便要来一次,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他曾经想给院子添几盆花,可被院子主人拒绝了,院子主人告诉他,他就喜欢这种清爽。
房间里很整洁,就像这院子,一样整洁,可房间里并不清爽,半间屋子都堆满了书,书架从地面一直到两长高的屋顶,一排接着一排,直到将房间占去一半。
潘链每次走进这房间都有些愧疚,他曾经数次提出要送给院子主人一套更好的房子,可每次都被院子主人拒绝了,有一次他甚至买下了院子,那院子比这院子大多了,也漂亮多了,院子主人也说很好很漂亮,可完了后,他还是回到这小院子。
窗前,书案,摊开的书。
读书之人,一袭白衣,面容俊美。
白衣公子顾玮,抬头便看见潘链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