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那个宫装妇人闻言微微点头,这宫装妇人年岁并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二三,五官清秀,鼻头稍稍有些翘,眉宇间有浓浓的书卷气,鹅蛋形的脸庞,皮肤白皙光滑,极有光泽,为她添了几分光彩,此刻她的注意全在诗稿上,红润的嘴唇微微翕动,无声的念叨着。
“王嫂,你说是不是?”红衣女性子有些着急,似乎很在意这位王嫂的意见。
王嫂便是延平郡王的王妃,这位王妃出身淮北门阀卫家,卫家算不上高等士族,但却是淮北有名的诗书世家,王妃还在娘家时便向有才女之名,尤擅诗词,还没出嫁之前便有数首诗词流传出来,很得士林的赞赏。
延平郡王听闻后,便请当皇帝下旨,将这位才女指婚给他,不过卫家不愿,可扛不住圣旨,将女儿嫁给了延平郡王后,王妃之父便辞职回淮北老家。
“云想衣裳花想容,北风拂槛露华浓仅凭这一句,今日魁首非柳大家莫属。”王妃抬起头幽幽的说道,望着湖水,湖面已经结了层薄冰,冰层反射着冬日的阳光,有几分耀眼。
“这柳大家回到大晋不过一年,却有好几首诗词流传出来,首首精妙,”静明公主也赞叹道:“我大晋今日文风虽盛,可真正出类拔萃的却不多,前些日子秋品,多是些银样蜡枪头。”
“那个江南才子也不行?”红衣女笑眯眯的望着她调侃道,静明公主撇撇嘴啐了她一口:“你这小蹄子,整天就知道浪,该告诉皇兄,早点将你嫁出去。”
红衣女没有丝毫羞怯,扬脸笑道:“那我就嫁柳大家,看你吃醋不。”
静明公主噗嗤一笑:“王嫂,你看这小蹄子,真真的不要脸了,你要真敢说,看皇帝哥哥不把你嘴给撕了。”
红衣女鼻头轻轻皱了皱,娇哼一声:“哼,皇帝哥哥才不会呢,他要知道你春心荡漾,才会撕了你的嘴。”
中间的延平郡王妃不由稍稍皱眉,有些无奈的看着两姐妹,这两姐妹古怪精灵,先帝和当今都很喜欢,特别是静明公主,先帝觉着对不起她,当今皇帝疼惜她早早守寡,对她们都睁只眼闭只眼,更何况大晋男女之防开放,说得好听点叫率性而为,说得不好听点,便是礼乐崩坏,这股风也不知是从那开始的,渐渐从门阀士族开始,蔓延到皇族之中,帝都的这几个还不算什么,据说那些藩王更厉害。
王妃不喜欢这些,可她无力制止,更无力改变,抬眼看看四周盛开的梅花,还有低声巧笑的贵妇们,这些贵妇都是朝中大臣的妻子,她们的丈夫都是王爷很看重的人。
贵妇们同样在低声议论,不时向帷幄那边看看,她知道她们的目光中的含意,她们对诗词并没有太在意,只是那些俊俏的郎君勾住了她们。
生长在书香之家中的她不知道这些女人究竟是怎么啦,难道礼义廉耻都不顾了,家族名声也不顾了!
“你看到秋二公子了吗?我听说他可俊了。”
“嗯,我见过一次,可我觉着没卫家的二公子俊。”
“我看鲁三公子很俊气,很有才气,他的诗呢?”
“没有他的,刚才我都找过了。”
王妃听着她们肆无忌惮的低声议论着,说是低声,可也丝毫没瞒她,也没瞒旁边伺候的侍女们。
“一群骚蹄子!”静明公主鄙夷的低声骂道,红衣女噗嗤一笑,拍拍胸口说:“还好没提柳大家,要不姐又该担心了。”
说完噗嗤一笑,静明公主叹口气:“你这小蹄子,柳大家虽说很有才气,可要论俊俏,实际还赶不上薛泌薛公子和秋戈秋二公子,不过,这人虽说是个商人,却有股。。,嗯,气质,王嫂应该很喜欢。”
王妃脸色一下沉下来:“你们说话可别把我拉下去。”
“呵,王嫂,没事,王爷那,你还不知道。”静明公主笑道,王妃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有些恼怒的瞪着她,静明公主并不害怕,反而搂住她瘦削的肩,在她耳边娇笑道:“好,好,不说了,不说他了。”
这时外面帷幄那边又响起一阵笑声,王妃抬头问道:“怎么啦?”
“回王妃,鲁三公子画了一幅画,王爷正在求诗词呢。”侍女躬身答道。
“哦,谁应得了?”王妃连忙问道,红衣女也好奇的看着侍女,侍女抿嘴一笑:“正写着呢,公主切莫着急,且要等一会呢。”
“写诗算什么。”静明公主有几分纳闷,写诗也不至于弄出这样大的喧闹,侍女又是笑了笑,大有深意的说:“王爷说,今日谁要独占魁首,就把珠缨姑娘送给谁。”
“啊!”静明公主愣了下,这珠缨姑娘便是刚才独舞的姑娘,是王府舞姬中的头牌,向得王爷喜爱,可今日王爷却要将她送人。
“王爷舍得?”红衣女有几分好奇,侍女很是放肆的噗嗤一笑:“独占魁首是两次累计,所以,这次就柳大家能不能占魁首,其他人啊,都没希望。”
“原来是个噱头,”红衣女有些失望,瞟了王妃眼,又娇笑的道:“送走也好,放在府里作什么,省得看着挠心。”
王妃始终静静,伸手在红衣女脸上轻轻拧了把:“你这小蹄子,嘴巴就那样不饶人,将来谁要娶了你,可有得苦吃。”
红衣女再度笑了笑:“那他活该,谁让他娶了我,你说是不是皇姐。”
静明公主没有开口,秀目望着帷幄那边,想着那边的情形。
延平郡王的许诺,将整个宴会气氛调动起来,柳寒有些措手不及,王妃侍女其实没说清楚,有资格竞争这珠缨姑娘的人不只有他,还有甘老和鲁璠,鲁璠虽然没作诗,可他的这副画却惟妙惟肖,毫不比他的诗差,而且甘老的诗虽然不华丽,却气韵堂皇,很有丞相气度。
鲁璠又喝醉了,画笔一扔便伏在桌上,任谁都唤不醒,柳寒心里苦笑,这鲁璠倒底是真醉还是装醉,怎么就这样恰到好处。
众人都拿眼看着柳寒和甘老,甘老两眼眯成一条线,脸上挂着笑,却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延平郡王乐呵呵的,柳寒连喝三杯,也笑而不语。
薛泌眼珠转了转,起身笑道:“在下不才,先抛砖引玉。”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漫声吟道:“迎春故早发,独自不疑寒。畏落众花后,无人别意看。”
“好!”众人齐声叫道,邵歧扭头看了柳寒眼,柳寒依旧没在意,一杯接一杯的喝,甘老也同样面带微笑,丝毫没有动作。
“我也献丑一下。”秋戈摇摇晃晃的起身:“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香闻流水处,影落野人家。”
“香闻流水处,影落野人家。好!妙!秋二公子果然高才!”邵歧兴奋得差点跳起来,这两首诗无论意境还是词句都很优美,特别是秋戈这首,他这一首出口,好几个准备起身的士子立时坐下,再不开口。
邵歧有些得意的看着柳寒,那意思好像这两首诗都出自他口似的,柳寒心里很为难,他可不想又拉一个女人回去,柳府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家里已经有个绿竹不知该如何处理了,这再弄回去一个,可就更麻烦了。
“甘老,柳兄,”延平郡王冲俩人拱拱手,甘老手捋长须呵呵笑道:“香闻流水处,影落野人家。人说秋大将军膝下两子,文武双全,老夫以前还不信,今日始信传言不虚。”
延平郡王眉头微蹙,微微叹口气,又扭头看着柳寒,柳寒淡淡一笑:“在下到帝都不过一年,曾听闻丁轩丁大人府上有绿腰,舞姿翩翩,妖娆绝世,人间罕见,我没见过绿腰,今日见了珠缨,想来世间再无出其上者。”
延平郡王闻言不由呵呵大笑,丁轩府上有个舞姬绿腰,号称帝都最美的舞姬,当年丁轩为得到她,花了阵阵十五万两银子,比青衿的身价还高,丁轩得到绿腰后,非常得意,每每举办酒宴,便命绿腰舞蹈以娱宾客,凡是看过的人,都惊叹于她舞姿的优美,帝都有无数诗篇赞美她的舞和她的人。
柳寒说到这里,语气一转:“丁轩视绿腰为禁脔,王爷必视珠缨为珍宝,王爷之音律旷古绝今,非凡人可达,珠缨姑娘的舞,绝世妖娆,二者珠联璧合,圣人有言,君子不夺人之好,故而请王爷收回成命。”
延平郡王闻言忍不住愣了下,一方面,柳寒居然能拒绝这样的美女另一方面,他的口气也够满的,好像他一出手,便定能独占魁首。
延平郡王还在沉凝没有开口,薛泌的笑意有几分凝固,秋戈醉眼朦胧,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邵歧冷笑一声:“柳掌柜未免托大,焉知你能独占芳魁?”
柳寒笑了笑没有说话,延平郡王呵呵一笑:“柳先生既然如此说了,小王岂能不尊,好,刚才的话就此作罢!”
“多谢王爷体谅,”柳寒起身冲延平郡王施礼拜谢,延平郡王微笑着回礼,柳寒起身抬头看着邵歧:“柳某本薄才,经商为生,写过几首小诗,幸赖喜欢,寒已心满意足,无意以此扬名,王爷相邀,特留尊位,柳某感慕王爷青睐,不敢推辞,大人却因此苦苦相逼,寒,。。,至感遗憾,家师曾言,诗词乃小道,不可以此为傲然家师又说,诗词乃旷达之言,唯有旷达之人才能写旷达之言,。”
说到这里,柳寒微微摇头,遗憾之色难抑,邵歧被当面打脸,气得满脸通红。柳寒心中暗快,心说小子,老子敲打你几句,你真当老子是病猫了。
“王爷此园,精心雕琢,梅花小池,独具匠心,令人美不胜收,”柳寒叹口气,漫声道:“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言罢举杯长饮,席间众人鸦雀无声,甘老脸色顿变,邵歧脸色煞白,延平郡王眉头一展,目露惊喜,秋戈却已经摇摇晃晃站起来,举杯向前:
“好一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有此佳句,当浮一大白!”
“今日能得此佳句,下官为王爷贺!”薛泌站起来举杯向延平郡王遥遥相敬,秋戈走到柳寒桌前,抓过酒壶,长饮一口,酒水顺着嘴边滑落,延平郡王正要起身,秋戈将酒壶重重搁在案几上,盯着柳寒大声叫道:“柳兄啊柳兄,今后还有何人敢在你面前作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