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豪华轿车开进了国营服装厂的厂区。
轿车穿过两排车间,朝着办公楼的方向驶去——国营服装厂的办公楼区,其实有专门的办公楼出入口,但那个出入口在小路上,许多初次来访的车辆,找不到那个出入口,就会从厂区的正门开进去。
豪华轿车平稳行驶着,两边车间整齐,墙上巨大的标语清晰。
卓一梵坐在轿车后排,注视着墙上的标语,他面无表情。
多么的落后……贫穷……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就要和这样落后、穷酸的破国营工厂打交道,卓一梵心里就涌起一阵烦躁。
他深吸一口气,摇下车窗看着窗外。
厂区里,红色的砖墙上,粉刷着“热烈庆祝香江回归祖国怀抱”的字样。
卓一梵露出一丝微讽的嘲弄笑容。
他敲敲司机靠背:“抓紧点。”
轿车加速,很快在办公楼前停下。
张副厂长早已带着办公室秦主任等在门口。
卓一梵下车,张副厂长迎上来,双手和卓一梵握了握手。
“卓先生,请!”张副厂长迎着卓一梵朝会议室走去,一边陪着卓一梵说话,一边冲秦主任使了个眼色,“去把老温叫来!”
秦主任安排人去了。
不一会儿,温主任来了办公室。
张副厂长开门见山道:“老温啊,你之前给咱们厂下的军令状……白展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温主任皱起眉头:“我只是答应去办这件事……什么时候下军令状了?”
张副厂长有点不悦:“别说这些,你就说你这件事办成了没有!”
温主任摇摇头:“白展同志很不配合,不愿意把品牌交回集体。”
张副厂长皱着眉:“那他本人,有可能接触组织关系,去给卓先生当助手吗?”
温主任摇摇头,在沙发上坐下,自顾自地端起茶喝了一口。
“他连把手里品牌交回集体都不愿意,就更不可能接受去香江人的公司上班这种事了。”
“那这……”张副厂长话没完,卓一梵开口了。
他淡淡地道:“既然是这样,那么,我可以退而求其次……希望贵厂能帮我另外一个忙。”
张厂长精神一振:“卓先生,请说!”
“我希望贵厂可以把之前那款裤子的设计图拿出来,让我学习一下。”卓一梵道。
他表情很真挚,摊开双手:“你们放心,我只是观摩学习一下,我不会把那图纸据为己有的。”
张副厂长看向温主任。
温主任摇头:“抱歉,这件事我办不到。”
开玩笑,已经和白展关系搞这么僵了,还让我去……而且,哪有人直接要别人设计图的?这像话嘛!
哪怕是内地这么混乱、原始的服装行业市场,也知道规矩——图纸,不能随便打听。
服装业门槛不高,大部分衣服,只要拿回去拆几件,就完全可以逆向出图纸。
现在,居然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开口问问别人要原始图纸?
温主任看卓一梵的眼神,有点不善了。
温主任摇头,补充道:“白展那人,油盐不进,图纸,他是不可能交给厂里的。”
“你们内地人,连自己厂里的职工都管理不好吗?”卓一梵摊开了双手,“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领导问职工要东西,职工居然敢拒绝的!”
他摇摇头:“既然没得谈,那就不谈喽……我会回去告诉苏总的。”
卓一梵说完,站起身就要往出走,张副厂长急忙拦住了他:“唉唉!卓先生留步!留步留步……我再去做做他们的工作!”
卓一梵又坐回去了。
张副厂长扭头,压低声音对温主任道:“石儒同志!这么简单的事,你怎么就做不好呢!”
温主任也恼了:“那白展油盐不进,我有什么办法?”
他凑到张副厂长旁边,压低声音:“而且,你这么一门心思帮着个外人,对付咱们厂的人,你觉得合适吗!”
“温!石!儒!”张副厂长压着声音低吼了一句,“这事儿,你必须办到!”
“我办不到!”温主任也低吼道,“想办,你自己去想办法!”
“你必须去!”张副厂长的声音快压不住了。
“你‘必须’不了我!”温主任用力一挥袖子,“咱们厂,已经是条快沉的破船了!鬼知道还能苟延残喘几天?你少拿你那职位来压我!”
说完,他用力一挥袖子,转身走了。
砰!
他重重摔上会议室大门,发出巨大的声响。
会议室里,一片鸦雀无声。
许久,卓一梵发出一声轻笑。
张副厂长叹了口气:“抱歉啊,卓先生,让你看笑话了。”
“不,张副厂长,卓某没有别的意思……”卓一梵轻笑道,“卓某只是觉得,你们内地人,管理下属,好像不太有经验……”
“在我们香江,下属是绝对不敢这样忤逆上级的命令的……”
张副厂长脸色很难看。
秦主任急忙打圆场,他满脸堆笑:“卓先生,这也是事情特殊,我们厂有一些政策性的东西比较特殊……”
卓一梵没有听完秦主任的话。
他冲着张副厂长和秦主任笑了笑,站了起来。
“我已经知道贵厂的情况……不打扰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这次没有等待,而是径直朝门口走去。
张副厂长浑身一个激灵,高声道:“卓先生,你再稍等一两天,我一定亲自给你搞到白展的手稿!”
卓一梵脚下停了一下。
几秒后,他转过身,冲着张副厂长笑了笑:“好,那我再等一两天……你知道我电话号码的,对吧?”
张副厂长咬着牙:“对!”
他和秦主任把卓一梵送出会议室、送上车,目送对方的车远去。
“张厂长……”秦主任观察着他的脸色。
张副厂长咬着后槽牙,对秦主任狠狠道:“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
秦主任急忙点头:“是,张厂长,您放心!”
当天晚上。
厂里所有人都下班了。
然而办公楼里,张副厂长的办公室,一直亮着灯到了很晚。
大约八点半过后,即使是夏天,晚上厂里也已经全都暗下来。
张副厂长朝窗外看了看,所有车间的工人全都下班了,整个厂区一片黑暗。
张副厂长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漆黑,沉默了许久。
他起身,朝办公楼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