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反倒希望皮澎会拒绝吴纶的要求,坚持把她们送给韩护法等人了。
这样至少她们暂时还能活下来。
然而,事与愿违。
也不知这个韩护法是心怀大局,还是有些怕这吴纶,微微迟疑了一下,他就笑道:“既然天巫有这个需要,韩风自当成人之美。”
说着,他转头问下首的众人:“你们说呢?”
他都答应了,他手下又岂敢拒绝,虽不情愿,却也都强作笑脸,连声附和。
皮澎叫了一声来人,殿外几名守卫应声而入,按他吩咐,将一众少女送往吴纶的住处。
吴纶连个谢字都没有,仅仅一拱手,便转身而去。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大殿里,一阵寂静,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韩风坐了回去,端起酒杯呡了一口,才淡淡的道:“皮王这属下,好像有点尾大不掉啊。”
皮澎冷哼一声,抬脚将那死去少女的尸体踢向门口:“人都死哪儿去了,拖出去,喂狗!”
我没再看下去,而是趁着守卫离岗的空挡,抽身而退,返回谢志坚处,捡紧要的和他说了,稍作商议,我俩就远远的跟在那个押解少女的队伍后边,向吴纶的住处摸去。
不是我想管闲事,一来是见死不救,于心不忍,再者我也不能结这个因果。
明知她们此去必死而不援手,此事势必会成为我的心障,在我修行的路上平添阻碍。
好在吴纶先一步走了,凭押少女的那几个守卫,根本察觉不到尾随在后的我们,队伍拖拖拉拉的向寨子后方的大山中行进。
左江寨紧邻界江,尽管寨子里人数不少,可一旦出了寨,便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林中灌木丛生,老树参天,蛇虫狐鼠之类层出不穷,尽管有条小路,却也崎岖难行,此时又是月黑风高,不要说那些少女,便是押解她们的四个守卫也是举步维艰。
沿着小路走了足有半个多小时,地势才略微平缓了些,前方林中,隐见一片湖水,水色发黑,湖面上飘荡着袅袅水汽,平静中透着一股子诡异。林中鸟兽也像是死绝了一样,竟然完全销声匿迹,只有湖畔一片竹楼之中,隐隐有灯火闪动。
那几名守卫到了湖边,就停住了脚,不敢再向前走,而是远远的扯着嗓子禀报。
没多久,一个脸上蒙着黑巾,头戴斗笠,身姿绰约的女人,提着一盏竹灯从竹楼中缓步而来,那几名守卫像是见了鬼似的,吓得紧忙低下头,用苗语禀报了一些什么,然后便躬下身子,战战兢兢不敢乱动。
那女人一挥手,未见任何动静,少女们身上的绳索就纷纷断裂滑落。
“跟我来吧。”
她淡淡的说了一句,随后也不管她们,径自往回走。
说来也怪,那些少女立刻停住了哭闹,也没有一个试图逃走,全都乖乖的跟在她后边,陆续走进了那竹楼之中。
直到她们完全不见了踪迹,那四名守卫才敢直起身,不敢多看那竹楼一眼,调头就跑。
对,他们确实是用跑的,而且跑得跌跌撞撞,仿佛刚刚从鬼门关里逃回来一样。
我和谢志坚将这一幕全都看在眼里,都有些脊背发寒。
谢志坚忍不住低声问我:“你看出那娘们在她们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么?”
我微微摇了摇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蛊,你跟在我后边,留点神,别弄出动静。”
我俩一先一后,从树林里绕到了竹楼背后。
谢志坚还想再靠近点,却被我拦住了。
前方草丛里蛰伏着一些光点,时明时灭,看起来像是萤火虫。
可我却清楚的感觉到它们身上散发着一丝阴寒的气息,尽管微弱的很,几乎与夜露、晨雾融为一体,但这气息,与我之前在吴纶身上感受到的气息极为类似,若是惊动了它们,想必吴纶会在第一时间知晓有人闯入。
眼见无法再靠近,我瞥了一眼身边的大树,指了指上边,示意谢志坚先上。
这丫的一定是属猴的,而且还是一个有着八卦之心的猴子,我这边手还没放下呢,就瞅他呲溜呲溜爬了上去,速度那叫一个快!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也跟着爬了上去。
竹楼后窗没关,借着屋里油灯的微光,可见那些少女全都一动不动的站在屋子里,而她们对面桌边,坐着一个面色苍白如纸,脸颊消瘦得已经瘪下去的中年男子,他轻轻挑了挑灯芯,然后看向了她们,用苗语问了句什么,可那些少女毫无反应。
他换了汉语问:“你们谁会说汉语?”
听到他这句话,我才算是确定了,灯下这个男人就是天巫吴纶。
他这种平直的语调,听过一次,一辈子也难以忘记。
其中一个少女站了出来,声音呆板的应道:“我。”
“弄玉寨怎么样了?”吴纶问道。
“能拿刀的男人都死光了。”
吴纶沉默了片刻,轻叹了一声:“你们就留在这里,按云瑶的吩咐做事,不准出门,不准到地下室去,明白了吗?”
“是。”那少女应了一声,用越南话将吴纶的吩咐告诉了其他少女一遍。
然后,那个带她们进来的女人,又出现在了房间里,只不过这一次没戴斗笠。
吴纶道:“云瑶,安排她们做些杂活,噬心蛊暂时不要解,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云瑶点头,领着众女出了房间。
而本来准备救人的我,直到此时也没动手。
最初我确实是想找机会敲掉吴纶,一来可以算作釜底抽薪,而且也能把那些少女救出来,虽然不免会打草惊蛇,但形势所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可吴纶处置她们的方式,却让我迟疑了。
看起来他并没有用她们做蛊基的意思。
似乎他冒着激怒皮澎的风险,将她们要下来,竟是为了救人。
此刻回想起他离开大殿后皮澎的反应,我隐隐觉得,这个天巫与皮澎好像不是一条心。
这或许算是此行最大的收获了,吴纶若是出工不出力,西戕就少了个心腹大患。
我正准备溜下树的时候,忽然看到,吴纶擎着那盏油灯,走到了窗前,目光笔直的朝我所在的这棵树看了过来。
我心里一紧。
虽然我们藏身的这大树枝繁叶茂,此刻又是夜色正浓,但我知道,他已经看到了我们。
他就静静的站在窗口,一言不发。
我笑了,冲谢志坚招了招手:“走吧,去会会天巫大人,别让人家站久了再着了凉。”
我俩滑下了树,绕到正门,那个叫云瑶的女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近距离接触,我不禁暗暗皱眉,这女人浑身死气缠绕,按理说早该挺尸了,可她偏偏就站在我们面前,还恭敬的侧身让客,这可真是来自死人的邀请。
我点点头,率先进了竹楼。
宽敞的大堂里,一盏幽火将吴纶那张消瘦的脸颊映得犹如鬼魅,宽大的粗布黑袍套在他身上,肥肥大大,空空荡荡,但袍子底下却涌动着一股杂乱,却让人心悸的气息。
他不急不缓的将油灯放在桌上,指了指窗边的两把椅子:“坐吧。”
我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坐了下来,虽然身处这“巫巢”之中,时时刻刻都不能大意,但若是畏首畏尾,反而让他看轻了。谢志坚见状也跟着我落座。
吴纶那平缓的声调再次响起:“二位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听说左江寨出了个天巫,特来拜会,倒要请天巫指点才是。”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原本是准备来弄死他的。
谁知吴纶却笑了起来,声音越发沙哑。
“圣境的汉人,来拜会我这个化外蛮子,真是荣幸之至。”
说着,他话锋一转:“既然是远方的客人,那就请你们留下来吧!”
他话音未落,大堂的天棚上突然炸开一股黑烟,令本就昏暗的空间几乎完全陷入黑暗之中,接踵而来的是一阵嘈杂的嗡嗡声,伴随着一股子甜香味,朝我们所坐的位置席卷而来。
我没想到他居然说翻脸就翻脸,真不愧蛮子之称。
但好在我一直都防备着,也不慌张,凌厉的刀风瞬间爆开,呼啸着向他所坐的位置刮了过去,大堂中的器物,在一阵激烈的劈啪声中纷纷爆裂,狂风裹挟着碎片飞旋弥漫,令黑暗的大堂中呈现出一片混沌景象,那嗡嗡声顿时消散,甜香的气息也随之一清。
可让我惊讶的是,吴纶却仍旧坐在那里,连桌上那盏油灯的火苗,都未曾晃动一下,我引以为傲的刀气在接近他所坐的那套桌椅的瞬间,便悄然销声匿迹。
“不愧是天巫!”
我冷笑着,站起了身,摸出了随身的两把短苗刀。
这两柄刀,还是到了靖西之后在镇上挑拣的,至今尚未见过血。
看来今晚,是给它们开荤的时候了,以一个天巫祭刀,却也不算辱没了它们。
吴纶也站起身来,本来毫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冯坛主为了吴某,也真是煞费苦心,这更深露重的时候在外边等了那么久,真是难为你了。”
“也好,今天吴纶就来领教一下冯坛主的寒风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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