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
鸟儿在屋檐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鹿儿岛下了一场连绵的春雨,扶苏站在东宫二楼的屋檐下,凝视着大河北岸的土地。
已经被翻耕并灌满水的田地在蒙蒙细雨中就像一直连绵到天际,几头水牛在田埂上嚼着草根,几位农夫在看守着水渠,确保每一块田地都得到充分的灌溉。
扶苏伸手到屋檐外,雨已变细,是时候了。
扶苏脱下了身上的锦衣,换上一套粗麻布衣裳,挽起衣袖裤脚,穿上一双草鞋,找了一顶斗笠扣在头上,活动一下四肢,然后挑着锄头,走下东宫。
鹿儿岛的族人们看着一身农夫打扮的公子穿过东宫大广场,路过子民的屋门前,走过吊桥,一直走进大河北岸的水田里。
于是族人们也纷纷转身进家门,换衣,换鞋,拿农具……家家户户的人流汇聚成河,像潮水一般流淌进大河北岸的水田里。
雨生百谷,故曰谷雨。
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有农谚说“谷雨到,布谷叫”,连鸟儿都在催耕了,你还有什么理由呆在温暖的屋子里睡觉?
大河南北进入了春忙季节。
“播谷播谷——”
鸟儿在头上叫,大河北岸到处都是忙碌的族人。谷雨时节后不再有霜冻,正是播种农作物的好时机,错过了谷雨,便是辜负了这好时光,辜负了自己。
小秧苗在精心培育的小水田里长得青绿,就像一个个小人儿在那向你快乐地招手。
扶苏弯着腰,从左手上捧着的一片秧苗中捏下一块,连苗带土插入翻熟的水田里,然后继续重复这一动作。
一块秧苗很快就被插完了,扶苏直起身,趁机放松一下酸痛的腰部,然后左走几步,从田埂上的大竹篮里捧起新一块秧苗,回到水田中继续重复这机械性的动作。
无数族人也在重复着机械般的动作。
鹿儿岛在冬季来临前就开荒了八千多亩土地,开春之后又进一步新开荒了一万多亩,所以现在大河北岸有近两万亩的新田需要播种插秧。
野人还不习惯这种精耕细作的耕种方式,所以插秧的农夫队伍主要是以老秦人为主。
下田的老秦人加上学习上手比较快的野人,插秧的队伍总共也只有五百人。
以每人每天工作十小时、插五亩地的工作量来算,完成两万亩水田的插秧工作至少需要一个星期。
所以时间不抓紧是不行了。
鹿儿岛现在的人口已经达到五千,如果算上围绕鹿儿岛生活的流浪野人,那这个数目可能会进一步攀升到一万,妥妥的大型部落。
两万亩的稻田产出,都不够这一万张嘴一年的口粮,加上鹿儿岛饲养的鸡鸭鱼、猪牛羊,缺口就更大了,解决温饱问题都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所以粮食问题一刻也不能放松。再加上头年新地的缘故,稻田的产出可能要比预计的要少,等种过几茬庄稼之后,生地变熟地,土地肥力上来了,产出就能有质的飞跃。
而等到下半年,扶苏打算把水田面积扩大到五万亩,继续种一季晚稻,浇水不便的地方也要种上耐旱的糜子、小麦等等,目标是最终在大河北岸开发十万亩良田出来。
扶苏相信,只要有十万亩良田在手,他就有底气在东瀛列岛做成任何事!就可以在东瀛列岛横着走!
所以为了稻子,为了粮食,一切都是可以暂时隐忍的,比如和佐贺部搞好关系这件事。
大河北岸的交易集市已经变得非常的繁荣,这里甚至出现了叫做“饭馆”的新鲜事物。
在这些由鹿儿岛的厨娘开设的大竹棚内,你只要交给饭馆一碗稻米,就能从厨娘手中换取同样一碗香喷喷的蒸熟的顶上浇着肉汁的白米饭。
没有野人可以拒绝鹿儿岛的厨娘做的白米饭!
一碗稻米换一碗白米饭,这很公平,没有任何野人会对这笔交易产生异议。
但是野人至今都想不通“饭馆”做饭的米是来自哪里?
只见饭馆里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不断运进鹿儿岛,却不见鹿儿岛内有粮食运出,为什么饭馆还总好像有用不完的粮食?
难道“饭馆”的粮食是像水一样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比如一束鹿儿岛特有的彩色丝绸,可以从野人手中换取十束普通的白色丝绸。
交易自愿,这很公平。
而一束普通的白色丝绸,可以换取一小袋约十斤的粮食。
明码标价,这也很公平。
而财富的秘密在于,野人换取的美丽的彩色丝绸,其实就是来源于他们手上的普通丝绸。
鹿儿岛要做的不过是左手换右手,给丝绸染上色,就约等于白赚了一大袋一百斤的粮食。
商业的利润远高于农业,这点扶苏是清楚的,但是他也没想到商业利润会离谱到这种程度。
这么来看,鹿儿岛所有族人都不要种地了,天天给丝绸染色,不仅收益高还比种地要轻松很多。
但是扶苏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知道在社会生产力如此落后的野人世界,粮食的总产量其实是一定的,鹿儿岛大量剥削囤储粮食的后果,就是别的野人部落没有饭吃,没有活路了。
你让野人活不下去,野人就会让你也活不下去。
野人其实不怕穷,而是怕比较。当所有野人都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只有你的仓库里还堆满粮食,那么唯一可能的结果就是所有野人联合起来一起把你撕碎。
所以扶苏认为,从野人身上赚取到的粮食,必须反哺给野人。
但是这些野人邻居实在是太穷了,他们身上真的没有什么东西是鹿儿岛没有的、必须买的。
除了一样:劳动力。
所以大河边的交易集市又出现了一样新鲜事物:细分的“人力资源市场”和“雇佣劳动力”。
这个市场最大的功能就是为鹿儿岛雇佣大量的野人劳动力。
力气是野人最廉价的,也是最宝贵的东西,为了一顿饱饭,野人愿意为此付出自己的力气。
成年男性野人进入鹿儿岛的条件依旧非常苛刻,也就是说大部分成年男性野人被拒之门外,那么他们的力气唯一的使用点,就是城墙。
鹿儿岛原有的流浪野人,加上俘虏劳改中的熊武士,以及从市场雇佣来的别的部落的野人,修筑城墙的总人数高峰期已经达到了两千。
从某种意义来说,鹿儿岛从野人身上赚取到的粮食,正在一点一点地转变成城墙上的石头。
当日落之时,扶苏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东宫之时,羊过已经等在露台上并准备好了饭食,在饭间汇报工作,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习惯。换句话来说,能在东宫二楼露台吃饭的,就是鹿儿岛的核心领导层。
在东宫二楼露台吃饭,已经被鹿儿岛的族人们视为最高的荣誉,是来自公子的认可。就目前来说,能在东宫二楼露台吃饭的,有扶苏、徐福、韩鸮、羊过以及扶苏的小跟班飞鸿,飞鸿的小伙伴游龙,还躺在摇篮中的苏秦,和喜欢挨着苏秦睡觉的小鹿。
吃饭的气氛是越来越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