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宇宙，黯淡的星海。

生气已逝，就连恒星的光芒都要被淹没于永恒的黑暗中。

噫

茫茫的宇宙，冷酷如铁！

茫茫的宇宙，黑暗如漆！

茫茫的宇宙，腥秽如血！①

少年迷茫地漂浮在什么也没有的虚空中，举目望去，只有遥远的彼岸有零星光芒。

便是这样微弱的光芒此时也在不断消逝。

横贯宇宙的无翼羽蛇在其中穿行。

若说为什么一眼便能认出巨蛇的真容，乃是因为它身上遍布七彩斑斓、如孔雀般瑰丽的羽毛，背上却是一片裸露的死肉，有惨白的断骨凸出，勉强能想象其原本的模样。

它在荒芜的宇宙中向这某个方向前进，顺便吃掉拦在路上的东西，无论彗星、行星、乃至于超新星。不分是否有营养，哪怕纯粹石头构成的星球也一并吞下。

在这贪吃蛇巨物身旁还有一只青色的老水牛陪伴着它，一同进行这场漫长的朝圣之旅。相比以星球为零食的同伴，水牛只有正常大小，仿佛一只路边农家随处可见的牲畜，却穿行于宇宙中，神态自然。

常憬悟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身在此处，不提那巨型羽蛇，他又为何能看清体型只是寻常的青牛？这对古怪的组合又要去向何方？

身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香味。

仿佛将全世界，全宇宙所有甘甜的美味混合其中，又混以世间最为恶毒的诅咒，在黑暗的深处陈酿、发酵，造就最为香甜的美酒。

在这宇宙中最深沉的深处，温暖潮湿、黑暗幽深的热带雨林。

常憬悟转过身，却什么都没看见，反而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唯有香甜的气息不断传入，哪怕闭紧口鼻，不去呼吸也从身体各处，通过皮肤与孔窍渗入体内。

血液，肌肉，乃至内脏、大脑，连骨髓的最深处也被这甜美的香味所熏染，发酥……

让人想要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陷入长眠中……

永远沉醉于这甜蜜的香味中……

然后常憬悟便意识到了：

什么都看不见是因为他闭着眼睛啊！

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常憬悟猛的睁开眼睛，眼前竟然是一片雪白。

雪白的……大腿？

他正躺在宽大的病床上，话说好大！这病床比家里自己的床都要大，待遇这么好吗？

昏迷前的记忆正在回复，常憬悟本以为就算能醒来，估计也要因为攻击天人的罪名严加看守，当做穷凶极恶罪犯，没想到看护环境那么好，甚至连个看管的人都没有。

头部貌似还是被固定了，但方式也太奇怪了吧？小莉莉娅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他的床上，蜷缩其身子，把他的脑袋当成抱枕。

能感觉少女在他脑后微弱的呼吸声，看来是横趟在他的头顶，然后抱住他的头为中心卷起身子，毛茸茸的尾巴缠绕着他的脖子，掩盖住他的口鼻，抑制住呼吸。这才让他一觉醒来看见如此惊奇的景象。

床边有个小凳子，看来莉莉娅本来应该是坐在那里等他醒来的。

话说为什么这货自己也睡着了啊。

“等等，好像有点不对。”常憬悟发觉梦中难以呼吸的感觉并没有消失，这是现实啊！莉莉娅的大尾巴缠绕着他，还在越来越近。

常憬悟急了，奋力挣扎，竟然纹丝不动，这小丫头力气也太大了吧？明明都睡着了。

眼前桌上有一个醒目的红色按钮，是呼叫铃，常憬悟奋力伸出手，还差一点，救命啊！

如此剧烈的活动，莉莉娅居然毫无醒来的踪迹，未免睡的太过安详。

常憬悟几乎让手臂关节脱臼，运起类似通臂拳的技术才按响紧急呼叫铃，所幸这玩意儿既然名字里带了个紧急，自然不会按下后等上几个小时才有反应，来给病人收尸。

不到二十秒门外便响起脚步声。

房门打开，穿着雪白护士服的小姐姐走了进来，常憬悟用眼角余光看去，看到一双猩红色的眼睛。

一看常憬悟挣扎的样子和发青的脸色护士小姐就笑了，似乎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伸手掏出一颗绿色World Tree 口味棒棒糖，剥开放在莉莉娅的鼻子前。

莉莉娅小巧玲珑的鼻子微微耸动，有了反应。

坚不可摧的牢笼开始松动，莉莉娅张口咬向糖果，莉莉丝马上缩手，一点一点诱导她乖乖坐回到椅子上。

当达到目的后，莉莉丝才把棒棒糖塞进莉莉丝嘴里，却又不知为何开始拉扯，试图夺回糖果。

莉莉娅怎么可能放弃到嘴的美味，死死咬住不松口，被莉莉丝拉的左摇右晃，像极了咬住飞盘不愿松口的小狗。

常憬悟起初怀疑这奇特举动有什么用意，默默观察半天才发现只是在玩。

“你呀，自己说要看护等他醒来，怎么自己睡着就算了，还睡成这么不成体统的样子。”

莉莉娅还没完全醒来，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这样了。”

等待莉莉娅清醒过来的工夫，常憬悟开始确认自己的身体状态。

之前的战斗仿佛一场梦，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的身体现在好的不能再好。

全身上下最重的两个伤势，被冰锥刺穿的左眼复明了，被彻底咬碎，粉碎性骨折的右手也完好无损的连在身上，简直是医学奇迹。

其余大大小小的伤势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连点疤痕都没留下，甚至常憬悟体内本来就有的暗伤都被修复了。

所谓暗伤，说起来玄乎，其实就是锻炼过程中对身体不可避免的损伤，比如对骨骼，肌腱、筋膜的磨损。

科学的锻炼方式虽然能减少消耗，却无法彻底修复，不去管是因为实在太过细微。

放在常憬悟身上更是如此，只是相对于普通人，锻炼和厮杀对他身体留下的损耗更少，若说常人身体受创伤，痊愈后留下的损伤是10，他便只有1，完全不碍事。

便是这样需要精密检查才能发现的微小损伤也被彻底修复，年轻的身体仿佛初生的婴儿般找不到半点损伤。

好到让人怀疑【正一】是不是帮他换了具新的肉体。

常憬悟疑惑的活动着右手，如臂指使，话说本来就是自己的手臂……

“这是怎么回事？”

“爱丽儿姐说了，用最高级待遇治疗你。”莉莉丝：“【正一】的医疗技术可是世界第一。”

顿了顿，她又说到：“这么说也不是想让你能原谅这孩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一点心意。”

说着莉莉丝摸摸犬耳少女的小脑袋：“快点，说吧。”

莉莉娅低下头：“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哈哈，这个……”常憬悟干笑着摇手示意：“我有点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莉莉丝抿着嘴唇，突然弯腰对莉莉娅小声道：“歉意表达还不够，用那个？”

“那个？”常憬悟正在疑惑。

莉莉娅再次弯腰低头：“真是对不起了喵，请原谅我吧喵。”

！！

常憬悟猛回过头，用手捂住鼻子。

真是太可爱了。

“但我有一个问题。”常憬悟回过身，疑惑看向莉莉娅身后不安晃动的大尾巴：“狐狸不是犬科的吗？为什么是喵？”

莉莉丝：“请不要在意细节。”

“可是……”

莉莉丝：“请不要在意细节。”

常憬悟沉默了一会，正要开口：“……”

“请不要在意细节。”

常憬悟捂脸：“我不是想问这个，又不是重要的事情有必要说三次吗？”

莉莉丝：“你只管问吧。”

常憬悟深吸了一口气，问出自己最为在意的问题：“有什么样的战斗需要像你们这样的战士？”

忽略惊艳的外表，【天神之音】展露出的战斗水平远超想象，再加上由爱丽儿亲口承认，她们的年龄，实在让常憬悟无法不去想背后的意义。

“连自己的伤势都不管，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啊。”莉莉丝露出欣赏的笑容：“好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敌人有许多哦，坏人啊，恶魔啊，怪兽啊，像化生兽这样的东西并非你们这颗星球独有的特产。”

“然后……”莉莉丝坐在长椅上翘起腿：“最生动的例子今天你也看到了，那种不人不鬼的敌人，与【正一】的教义不符，又不愿意改正，大家之后打一场了。音乐确实无法改变他们，不是吗？”

常憬悟：“巫毒教啊，虽然听说过传闻，但没实际见过，没想到真的这么疯狂，敢于直接攻击你们。”

因为教义不同而互相攻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只是这回目标换成了天人。【正一】的行事风格按照地上人的价值观来讲比较耿直，对看不惯的东西会毫不留情公开批判。

巫毒教的教义是【正一】所深恶痛绝的，例如在对待女性的态度上，假计南华地区人厌恶女性抛头露面、外出工作的程度为一，细节不提，巫毒教对女性的态度至少为10.负面的10。

晋阳朝有不少地区歧视、看不起女性，反对女性出现在重要场合，但至少不会厌恶、憎恶女性，甚至公开发表侮辱所有女性的观点。

而【天神之音】全员为女性，吸引了大量粉丝，却站在【正一】这边，毫不留情批评巫毒教灭绝人性，野蛮残忍。

长久以来一直任打任骂的对象忽然要翻身做主人了，怎么能让这些极端分子怒火中伤。

但常憬悟依稀记得有关【正一】与马穆人争端的报道。

“那个，我记得马穆人已经有不少放弃传统了。”

“那是海港附近的人啦，早就被古伦多的殖民者改造过了。”莉莉丝道：“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改造的吗？马穆人要烧死寡妇给死去的丈夫陪葬，古伦多人就把在场的人都烧死了，还说“寡妇陪葬是马穆人传统，处决杀人犯是古伦多的传统”，这样大杀特杀才完成改造。”

常憬悟若有所思：“坚持传统的人都被杀掉了，剩下我们看到的自然是文明开化的马穆人了。”

一直乖乖坐着的莉莉娅突然说：“还有信息壁垒（Information Barrier）。”

“什么？”学渣常憬悟没听说过这个词。

莉莉娅：“海港外的马穆人你们看不到。”

稍微想一下便能理解，南华能接触到的关于马穆人的信息全都来自海贸商人，那些散居与群岛深处的马穆人连电话都没有，晋阳普通人根本没有信息渠道了解他们。

“然后，这也能顺便解释莉莉娅攻击你的原因。”莉莉丝等他消化完这些信息，说：“因为都是些灭绝人性、触犯禁忌的对象，莉莉娅开启了猎杀领域，需要杀尽所有目标才会停止活动。”

莉莉娅开口：“猎杀领域只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虐杀模式，无条件杀死所有活物，大家都知道。”

显然这个大家不包扩常憬悟，没头没脑闯了进去。

“本来的话还有挽救的余地。”莉莉丝又无奈的伸手去揉小家伙的兽耳：“没想到这孩子被激怒了，还用出【天谴打击】，那是利用痛苦攻击敌人的手段，同时激活了她体内的狂兽之血，彻底化身敌我不分的怪物。”

常憬悟扶额：“虽然不清楚你们这个灰骑士是什么情况，但好像所有的能力都是敌我不分的啊，未免太残暴了点。”

莉莉娅：“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咦？”常憬悟好像没听懂似的问道：“存在的意义？”

“嗯。”莉莉娅沉闷着点头：“莉莉娅是灰骑士，只有在最后的关头才会出场，必须杀死见到的所有目标。”

见常憬悟还是无法理解，莉莉丝叹了口气，说出真相：“【灰骑士】是使徒中最特殊的存在，是以其余使徒为假想敌的处刑者，出现即意味着连【正一】最核心的力量都出现腐化、背叛，已经不需要辨认敌人了。”

【正一】的逻辑简单而粗暴，若连最为忠诚的使徒都背叛，世间就没有别人可信任，必须以最残暴的手段震慑敌人。

【天使联盟】系统在接近她时失去作用也有了解释，本就是针对其余使徒的猎人，自然会有相关克制手段。

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天使联盟】帮助使徒作战，灰骑士拥有掐断其支持的后门，针对使徒作战。

常憬悟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莉莉娅在私底下的表现与在公众面前有如此迥异的区别，对她而言，【天神之音】的其他成员既是伙伴，也是监视的目标。

负责处刑使徒的使徒，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死一切目标，是为了让她能够在最后关头，能毫无疑虑地对曾经的同伴，现在的背叛者下手。

难怪当其他人坐在一起说笑时，年纪最小的她却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待在角落里。她需要在心中做好杀死她们的准备。

注①：此段三句形容出自郭若沫的散文诗《凤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