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儿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街道，一道电光闪过，随后便是雷鸣与落雨。夏季的晋阳南部常有阵雨天气，隔段时间便会降下雨水，给附近居民添上不少麻烦。

身后响起平稳的脚步声，木质的房门无法有效阻挡声音传播，防盗性能自然是没有的，因为在【正一】内部的核心区域没有防护的必要。

“请进。”爱丽儿在敲门声未响起前开口。

房门打开，常憬悟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入其中，不见一点重伤初愈的样子，默默的站在她身后。

爱丽儿没有回头，继续看着划过玻璃的雨点：“我正想着你该过来，医疗完成后的感觉怎么样？”

“或许我应该表现的生气些，但是……”常憬悟自然的答道：“托您的福，我感觉很舒服，神清气爽，好的不能再好。”

“那可太好了。”爱丽儿转过头，神色严肃的对他鞠躬：“对不起，让你陷入危险。”

这一举动让常憬悟有些诧异，又是不符合晋阳人逻辑的行为。

实际上在这份工作开始前他与同伴心中也有所准备，上位者若是要考验底下的人，为博得出头机会冒风险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但爱丽儿却对他道歉了。

“关于这件事，还请让它过去吧。”常憬悟答道，并非奉承讨好，是真的不以为意。他甚至希望还能有机会参与到这样激烈，令人热血沸腾的战斗中。

现在他只想搞清楚眼前天人的想法：“真是“好久不见”了，爱丽儿小姐。”

爱丽儿微微皱眉：“我们从初次见面开始到现在最多只过去四天，何来好久不见。”

常憬悟神情自若的答道：“对我而言是确实是初次见面，但您肯定在更早的时候已经开始了解到我了吧？”

爱丽儿笑了：“你终于注意到了。”

爱丽儿一开始就盯上了他。

事到如今，常憬悟再怎么迟钝也该注意到了，他只是习惯用武力解决问题，不是没脑子。

比如其他人谈话间提到“爱丽儿选中的人”，一开始他误解为从保镖武力测试中脱颖而出，现在看来，更像是一早就对他的情况有所掌握。

第一日晚上，莉莉丝小姐找上他，玩所谓角色模拟游戏，真实还原他的身体素质后更要求他在游戏中做出于现实中相同的判断。既可以理解为一场游戏，同样也可以理解为一场身历其境的实际操作测验，考验他在不同环境下会采取的行动。

不同寻常的关注，不同寻常的待遇。【天神之音】虽为了演唱会每到一地便会大肆招募外围临时工，但在南华，深入随行车队其中的只有他一人，实在无法让人不去多想。

或者说打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名额是为了特别的目的而存在的，因此南华各方，乃至于远在潮州的佣兵势力都会参与，尝试夺取这个“特别”的名额。

只是谁也没想到，爱丽儿很早便已经选定了某个目标，静待其自投罗网。

关键便在于“不使用灵魂能力情况下选出最强者”。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点。

常憬悟捂着脑袋苦笑：“小莉莉娅可真是厉害啊，每一拳都打的我眼冒金星，明明颅骨是要比拳骨坚硬不知多少。托她的福也让我想起不少事情。”

比如公园时爱丽儿提出的问题。

右边是一条华丽、光亮大道，道路通往富丽堂皇的酒楼，城中最有权势的上位者正在举办宴会，穿着华丽衣裳的名流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这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节日，按照习俗，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品在被客人吃完之前就得送上新的佳肴，直接堆在旧的、有的还一口都没动过的菜品上。随后佳肴层层叠叠堆积，最终化作食物的高塔。但是这里是禁止乞丐出入的，衣不遮体的小孩连看一眼都不允许，想要进入只会引来无数身强体壮、装备精良的护卫围攻。

你会选择哪一边？

“仔细一想，我似乎很早就做出了选择。”

记忆会被遗忘，但并不会消失。尤其是小时候的记忆，人们以为忘记了，实际上只是缺乏准确的索引，以至于让人无法确认究竟是发生了，还是虚假的幻想，亦或是两者融合，难分彼此。

对常憬悟，或者说那个尚还没有名字，独自在世间流浪的少年而言，他无法准确回忆过去的原因不在于记性，而在于知识，缺乏正确的索引。

缺乏地理知识，让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于何方。

缺乏对日期的概念，让他不知道某段记忆发生的具体时间。

于是记忆的先后顺序便紊乱了，他能清晰回忆起相关的画面，却不知道当时他在哪里，要做什么。

幼年的记忆是不连贯的，前一刻他还在深山中，下一刻小乞丐便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哪里的山林都是同样的荒芜，哪里的街道都是同样的破旧，缺乏准确记录的情况下，又让人如何分清每一场情况相近的战斗？

那一场厮杀究竟是发生在哪一条街道？哪一座大山？

大同小异的场景使人根本无法分清现实与幻想。

日升日落，经过教育之人能理解日期改变的意义，春天后是夏日，一年有四季、365天，除夕夜后是春节。

但对无法理解节日的人而言每一天都是相似的。

但在受到莉莉娅的打击，无数回忆涌上心头后，常憬悟想起来了。

爱丽儿详细的描述化作搜索问题的索引，将脑海中杂乱无序的画面连成一片。

常憬悟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艰难回忆道：“我记得当时确实是有两个方向，但我并非一开始就站在两条街前。”

“记忆开端应该是一条臭水横流的后巷，乞丐们有大有小，正在争夺泔水。那个时代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啦，到处都是乞丐和孤儿。天气很冷，一道门打开，散发出温暖的光，有个胖胖的厨师走出来，把垃圾混在一起丢像街道，口中大喊“来抢吧，只管来抢吧，臭乞丐”。然后我便顺着香味走近门里了。”

爱丽儿问道：“为什么。”

“门里传来的香味很好闻罢了，因此我才有比较清晰的记忆。”常憬悟放肆地坐在她身前办公桌上，继续回忆起来：

“刚好我有点饿了，于是便走近那扇门，一路上有不少人注意到我，因为他们表情很让人讨厌，我就让他们闭嘴了，不过他们都不是什么警卫，只是打下手的服务生而已。”

常憬悟笑道：“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条运输垃圾的后门，真正遇到警卫是在进入大厅后的事情了。总之我进入了真正的宴会，虽然还是有许多人对我投以奇怪的目光，没礼貌的指着我大喊大叫，但因为有很多食物在眼前，我没理他们。”

“直到有个肥胖的绅士，大概是想在女士目前彰显风度吧？一脸得意向我走来，当着我的面大声说些什么，我就让他闭嘴了。”

爱丽儿：“你是怎么做的？”

“我推了他一下，他就倒进摆满盘子的桌子里了。然后警卫就来了。”常憬悟眯着眼睛冥思苦想：“记得当时，我又被巧克力塔吸引了注意力，很高哦，仰头看时会被水晶灯迷了眼睛，只记得液态巧克力像瀑布一样留下，我很新奇就走过去，像喝水一样探头，给烫的直叫。”

爱丽儿不由得笑出了声：“那个是巧克力喷泉，要放冰水里冷却后才能吃的。”

常憬悟羞耻的用手抓脸：“睁开眼睛，我就被三五个警卫围在了一起，其中一个抽出警棍毫不留情打来，但他们太不专业了，主动走近了我这短手短腿的攻击范围，我对准他最下面的肋骨打了一下，他就惨叫着瘫倒在地。人的肋骨其实很脆弱，针对其中一根靠小孩的力量也能轻易打断。”

之后的记忆稍微清晰些，常憬悟继续说下去：“趁着其他人愣神的工夫，我钻进巧克力喷泉下面，他们一个个穿着厚实的衣服，行动不便，根本抓不到我。然后我从下面掀翻桌子，烫的所有人哇哇直叫。说是强壮的警卫，这些人其实很弱啊，空有强壮的身体却不会利用，也不会配合。因为分散在各个位置，只有少数几个人能触及我。”

听到这里，爱丽儿打断他，问道：“记录称在混乱中你还打破玻璃，将一整车的蛋糕推下去，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这回事儿吗？”常憬悟闭上眼睛想了半天才找到些印象：“想起来了。”

少年不太好意思的说道：“人小时候大都会把自己当成世界的中心，我也是如此，把食物丢出窗外只是想告诉外面的人，这才是食物。我当时不太能理解明明一墙之隔就有这么多食物，外面的人却要为了垃圾而撕打。”

“这可真是不同寻常的见解呢。”爱丽儿笑嘻嘻的听完。

“好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要不是你提起我肯定不会记起来。”常憬悟一点都不想提自己过去不成熟的想法，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然后我又注意到了新的玩具，一座比巧克力塔还高的香槟塔，这种行为究竟有什么意义？这么多杯子叠在一起，仿佛在叫我推到它一样，于是我就这么做了。”

爱丽儿听得很是开心，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看到这么脆弱的结构总让人发笑，多米诺骨牌不就是用来推倒给人看的吗？”

常憬悟停下来组织语言，再开口：“其实之前引发的骚动一直只在极小范围内，会场里播放着音乐，还有许多人喝酒在大声喧哗，根本注意不到一个小乞丐引发的骚动，直到香槟塔上几百个玻璃杯一同落地，所有人都吓疯了，一个个大喊大叫疯狂逃窜。”

“在那之后就没什么人来打扰我找吃的了，因为骚动的人群阻拦了支援，绅士和贵妇们争先恐后的逃命，明明连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人数众多的警卫在其中根本不敢乱动，生怕伤及某位老爷。”

爱丽儿略显失望：“所以你没有一个人打趴全部警卫？”

“这怎么说也太过了吧？”常憬悟失笑：“当时我终究只是个小孩而已，不可能正面打败这么对成年人。”

“我觉得你没有会输的想法。”

“可能吧？当时的我天不怕地不怕，百无禁忌。”常憬悟有手托下巴：“这么一想，当时强弱对比也没这么大。警卫们虽然人数多，却不懂的配合，运送垃圾的后门也没几个能打的人，稍微引起混乱就一个个自顾不暇，不是我说，南华的安保水平真是烂的可以哦。”

“不是在南华哦，是在更北面的万宁县城，【正一】的线人回报了这一事件，或许你没有印象，几个改信【正一】的富商在场目睹了一切，为了彰显自己和天人有关系，他们都是带了正一十字徽的。”

爱丽儿这么说算是承认了对他的关注。

“不，完全没有印象。”常憬悟摊手：“对那时候的我而言，大人都长得差不多，也不知道衣服除保暖以外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