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擂台内，常憬悟面色严肃伏下身体，双手微微前伸，若一把大钳子张开，即将扑向猎物。

让他摆出这番姿势严阵以待，正对面自然有足够分量的对手。

在擂台的另一边约莫十米开外，塞拉小姐双手平举，虚怀若谷物理，微微向后仰背，一副请君入瓮的姿态。

十米的直线距离在寻常格斗比赛中已超过了场地最大容量，对他们二人而言却是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只因十米之内，皆是他们触手可及的打击范围。

二人身穿贴身，适宜运动的格斗短衫，暴露在外的肢体皆有轻微挫伤的痕迹，显然这番比试已经进行过好几轮了。

场地之外已有不少人在观战，虽身穿相同服装，显然是两拨人，之间泾渭分明。一是正一自小培养的附属人员，二是来自ah的行动队成员。不过现在，他们都同一被归纳为学员，观看两位“导师”的切磋。

那日常憬悟被莉莉丝带到正一的驻地，即将离去时又被路过的塞拉小姐叫住，邀请切磋技艺，一来二去两者便熟络起来。双方互相约定时间，一有空常憬悟就会来进行着独特的“异种武术交流”，至今已经持续了半周

塞拉所使用的格斗技是与晋阳传统武术、国术馆的秘传完全不同的技术，了解天人中格斗技的机会实在难得。

结果发现每次二人切磋，都会有大队学徒前来观看，事后还会旁听常憬悟和塞拉对今日结果的讨论和总结。

一来二去，常憬悟同学也意识到不对了，虽说这是个让他了解全新武术的机会，同时正一的学员们也在他身上学习，研究对抗晋阳传统武术的方式。常憬悟身怀数十种常见武术，还有护国馆中的不传之秘，是难得的学习教材。在晋阳，武学和格斗技术上能强过他的恐怕只有那些在武道上浸淫数十年的大宗师了。

所谓你在白嫖别人的时候，别人也白嫖你。

最终还是神音宁提议，让常憬悟把处于空闲状态的ah队员们都带上，大家互相借鉴交流经验，本属于二人的私下切磋硬生生变作两个组织间盛大的交流会。

大家一来二往，关系也就渐渐熟络起来，不过通过摔跤的方式交流感情未免让人感觉有些不对。可能这就是和天人正确的交流方式吧？打得越狠，好感度就蹭蹭蹭往上涨，就是有点废身体。

关于泄密问题，常憬悟倒没有太担心。随着灵魂能力与火器的大行其道，传统武术、格斗技的式微已不可避免，相比被别人学去拿手好戏，还不如担心有失传的危机。

何况护国馆的秘技也不是常人想学就能学的。

比如常憬悟现在所使用的架势，姿势前倾带动重心，再前进一步就要失去平衡，贴近“舍身技”的范畴，乃是十分激进的技术，常人便是学到手了，也不一定敢用在实战中。非有大勇气大毅力者无法在实战中自如使用。…

晋阳国立护国馆素来有“修身护命，舍命护国”之说，其中秘技大抵都是这个风格，一旦用出便是一往无前，将生死置之度外，前方便是长枪、刀口也得瞪大眼睛直视，万万不能有半点退避之意，方能死里求活。

这种时候心态不稳，胸中一口气散了生出退意反而叫招式走形，十成力气去了九成，将自己送到敌人刀口上，舍身技成了自杀技。

相对的，塞拉所使用的，综合格斗技给常憬悟的感觉就有些奇怪，极为均衡的姿态，对从任何方向、任何风格的攻击都有合适的对抗手段，除此之外，运力的方式也十分奇妙，令人摸不清头脑。

常憬悟眼神一凝，合身扑向塞拉小姐，十米的距离一瞬即至，这次的目标是下盘。

对手下盘为目标的攻击收益大风险也大，一旦成功就能破坏对手的平衡，将之摔倒在地，熟练的摔跤手能一摔就让对手失去行动能力。

但同时也将自己的致命要害，后脑暴露给对手，稍有不剩就会失去性命。攻击后脑在一般格斗比赛中都是被禁止的行为，但常憬悟与塞拉小姐的对决是百分百的无规则格斗。

塞拉小姐收手微微垂下，面对常憬悟的攻击恰到好处的向前一步，右拳轻飘飘迎向常憬悟头部，看上去毫无力度可言。

但由于她臂展长度的优势，却能先一步命中常憬悟的身体。天下武功说穿了就是在不被打中的情况下命中对手的技术，一寸长就是一寸强。

塞拉小姐长手长脚，按晋阳老师傅的说法就是“练好了天下无敌，可惜是个女人”，但天人的身体素质完美弥补了这一弱点，塞拉身体虽没有夸张的肌肉线条，力量、耐力却远远凌驾于普通男性之上。

优势的攻击距离，恰到好处的反应和出手速度，无论常憬悟用何种方式发起攻击，塞拉小姐愣是能先一步打中常憬悟，简单粗暴，却非常有效。

武术中有一退破万法的说法，就是任你出什么招式，我只要一退退出你的最大攻击距离就无计可施。

反过来，塞拉用攻击距离压制常憬悟也是同理，就是比你长一点，你能奈何？

塞拉小姐的身体素质趋于完美，完全不见身高影响行动。和外行人的想象不同，高身长与肌肉很少降低人的速度。

小体型攻击速度快，那么大体型就又快又狠。

常憬悟当然也了解这一点，面对塞拉的拳击并未选择避开、停止攻击，反而微微转头，用坚硬的额头代替太阳穴撞了上去，准备硬吃这一击，突进塞拉的内圈。

拳骨其实是十分脆弱的结构，与颅骨硬碰硬会吃大亏。

然而效果却不见人意，塞拉的摆拳确确实实命中了常憬悟的额头，却不见有受伤的痕迹。

下一刻，难以抵抗的巨力袭来。…

又来了啊……常憬悟感叹。

拳击中常有“在看台上观看，外行都觉得自己能击败冠军”的说法。

旁观者视角中，擂台上的攻击看起来轻飘飘的没有力气，可以轻易躲过。

只有站在擂台上直面冠军的攻击，才能理解他的重拳有多么可怕。

在常憬悟的眼中，现在塞拉小姐的拳击也是轻飘飘，没有力气的感觉。

仿佛观众视角。

却就是无法避开

除此之外，塞拉小姐的拳击还被有一番奇异之处，拳骨碰撞常憬悟的额头完全不见受损。

秘密在于握拳的方法。

挥出的拳头只是虚握，并非完全握紧。首先接触的是微微伸出的手指，然后是第一、第二指节，最后才是拳骨，直到此时才真正握紧了双拳。借由这种方式卸开冲击，是和寸劲极为相似的技巧。

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压上去”！

而在常憬悟的感觉中，额头接触到的并不是存在空隙的皮肤、肌肉、筋膜、骨骼结构，而是凝成一体，密不可分的“实体”。

小小的拳头，却仿佛巨大的铁球顶在常憬悟头上。塞拉小姐用不知何种手段，竟然将她全身的体重都压在拳头上袭来！出于本人要求，不会给出塞拉小姐具体的身高体重数据

合适的时机，合适的角度，毫无疑问破坏了常憬悟的平衡，身体不可避免地向地面偏移。塞拉小姐乘胜追击，继续压制常憬悟，要将他砸向地面。

常憬悟对这种情况心中早有准备，没有去硬抗，而是顺着塞拉小姐推力的方向倒下，途中伸出左手，以地面为支点旋身一记扫堂腿，逼得塞拉小姐往后方退开。

常憬悟借此机会起身，迎着她面门发起一连串抢攻，快若闪电的冲拳如狂风骤雨般打出，不给半点喘息空间。

精彩的攻击引得学员们连连喝彩，还有人大喊：“常师傅，尝试切她中路！”

“塞师父，尝试切他中路！”

你们是不是只会建议人切中路？

为了防备对手再次使出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技术，他的攻击并未使出全力，双拳间互相照应，防备塞拉的后续对应手段。

果不其然，格挡的过程中，塞拉忽然伸手握住了常憬悟突出的右拳，用力将他往身体右侧掰去，受限于关节活动角度，此时常憬悟不得不顺着她运力的方向转去，简单的关节技，却发挥出扭转战局的效果。

常憬悟顺势飞身跃起，半空中一脚踢向塞拉小姐右侧太阳穴。

这一招对于教学指导而言着实有些超纲了，专业的体操运动员也很难在失去平衡、重心不稳的情况下稳稳跳起，准确踢中对手要害。

神音宁过去曾经做过实验，将熟睡中的常憬悟举离地面突兀方下，无论离地面多么接近常憬悟都能瞬间调整身体，找到平衡。论空中稳定度和受身能力常憬悟是和“四脚着地的猫”，“一面涂了黄油的吐司”同一等级！…

面对临头一脚，塞拉小姐没有选择避开，也没有选择格挡，而是顺着下落的轨迹自己也翻身滚下，和常憬悟一起落入地面。

“咦？”常憬悟一愣。

啪一声很快啊，他被砸进地面

无需反应，他反手把塞拉小姐顺着惯性摔向自己的右侧。

“啊。”塞拉小姐也是一愣。

也是啪的一声砸进地面，毫不犹豫反身又把常憬悟往右边砸去。

常憬悟：“啊？”

又是“啪”的一声，如果是常人这时候肯定已经失去战斗力了，常憬悟却毫不示弱再次把塞拉小姐抡起。

但这次塞拉小姐敏捷跃开，高挑的身材完全没有阻碍她在地面行动，快速扣住常憬悟的肘部，修长的双腿眼看就要将他的手臂颈部一线锁住。

常憬悟快速转身，投入塞拉小姐胸前，在必杀的十字固完成前逃离。

两人接着展开凶险无比的地面战。

关节技上的攻防在观赏性上不比拳拳到肉的打击技，却有远超的破坏力，稍有不慎就是严重骨折的下场。

塞拉小姐修长的双腿此时裸露出大片雪白，此时却仍谁也无法升绮念，只因若有人卷入其中，不消片刻便要被扭称麻花。

快速的攻防让人难以分清战局的走向，台下鸦雀无声，无人敢出声打扰这场歧州少有的决斗。

攻防的转换就在一瞬之间，猎手在下一秒成为猎物。常憬悟方探身，想以护国馆的蟒蛇劲绞杀塞拉的颈部，却见她左肩上顶挤开常憬悟的手臂，向他的下半身缩去。

“这招……目标是膝盖？”常憬悟快速弓起膝关节，谁想却被塞拉抬腿上下锁住。

真正的目标是脚后跟！

塞拉：“小心，拉断阿克琉斯之踵可是很痛的。”

她将常憬悟的足跟夹在腋下，转身向一边扭去，若地龙翻身。常憬悟位于脚踝后方的跟腱被剧烈拉伸……

面对前所未见的招数，常憬悟毫不犹豫……

啪啪啪啪啪的拍起了地面：“投降！投降了！”

塞拉闻言立刻松开手，对决告一段落：“明智的判断，足跟腱固成型后几乎是无法逃脱的。”

“哈哈，又输了。我还是太缺乏地面技的实战经验啊。”常憬悟毫无芥蒂起身，完全不见败北的失落感。

擂台下学员们统一响起掌声，并未因他快速选择放弃而看轻这场对决。关节技对决本就是如此，意识到无法破解对手招式后应该快速示意。

以杠杆原理发挥作用的关节技实际使用时能轻易破坏对手的肢体，练习时万万不可硬撑，很容易意外重伤，甚至对人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一同走下擂台时，塞拉对常憬悟说：“你当时应该不是无计可施，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

“这一场是我输了。”常憬悟答道：“那种状态，常规方法已经无法破解，必须使用些特殊手段。”

“什么特殊手段？”

“强行发劲啦，或者用缩骨功让腿、胯部关节脱臼来逃离束缚，但无论如何我已经落于下风。”

人的关节毕竟不是乐积木，脱臼后再拼上去就好了，身体还是会受到损伤。在那种情况下塞拉肯定会乘胜追击，不给常憬悟反击的空间。

注定最后落败，常憬悟就没有理由以损伤身体为代价坚持下去。

“能熟练自如使用缩骨功，都是那些马戏团里从小锻炼，还用专门药水软化骨头的人才能做到的，至少我是无法在战斗自如使用。”常憬悟说道。

相比因为经验不足而落败的关节技对决，常憬悟其实更好奇塞拉那独特的运力和打击技术，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战斗方式。

行动间自然，看似毫无防备，却能够对来自任何方向的打击做出反应，以不便应万变。防御时柔弱无骨，进攻是重若泰山。刚柔随心意转换，令人难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