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高大粗壮的电线杆伫立，分离出一道斜长的影子。

一道纤长的人影踏着月光缓缓行进。

这个地方比较偏僻，四下寂静，只有不知名鸟雀绞着高处起伏的电线，发出吱呀的一两声叫唤。

魏徐言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他踩过斜长的影子，穿过一道短小的阶梯，停在盛景面前。

黑眸相对，里面情绪混杂，两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夜风轻拂，塑料袋被吹动，发出窸窣的声响。

魏徐言顺势将袋子拎高，在盛景面前摇晃两下，眯眼笑说：“哥，你看我带了什么！”

视线中，黑色塑料带鼓鼓很大一团，有尖利的签棍刺破轻薄的袋子，冒出一小截头来。

盛景看着那木色签棍，闻见空气中的香味，眉头动了一下：“这是……烧烤？”

“是呀，是我们家楼下的味道呢！”魏徐言从袋子里面翻出几张报纸来，蹲下身铺在地上，他把烧烤摆出来，“我特意跑过去买的，哥你应该很久没吃到了吧！”

盛景打量着他的眉眼，看着他动作，过了一会儿才说话：“是很久没吃了。”

好多好多年了。

他语气里藏着浅淡的怅惘，不去仔细品味并不能发觉。

魏徐言手刚伸进袋子里，捏着啤酒的手微微顿了下，然后若无其事的放立好。

他们家楼下有一家烧烤摊，年头久远，他们五六岁、还是个小团子的时候，它就已经在了。

那家烧烤摊，开摊早，每晚六点摊铺就支棱了起来。

独特的香气袅袅弥漫开来，顺着窗户飘进各家各户，那一片儿的小孩子都被勾得蠢蠢欲动，一到点儿就准时犯馋虫。

魏徐言也是那好吃小孩的其中一位，尤其是他们家就在三楼，香味特别浓郁，他闻到特别馋，饭都不能够好好吃完。

那时候他不够高，就颤巍巍踩在小木板凳上，凑着身子从窗户往下瞧，闻着味道他都觉得舒服。盛景怕他摔了，就扶着凳子，小手里还拿着书。

母亲钟丽不让他们随便吃外面的东西，说不干净吃了会拉肚子，可他被那香味迷了心窍，根本听不进话。

钟丽疼他，零花钱每天没有断过，他可以自己悄悄去买了吃。

对楼下的烧烤，魏徐言惦念已久，某天晚上，他就开始了行动。

他熄了灯躺在床上，等钟丽睡着，他再爬着起来。小心翼翼到盛景房间把人叫醒，他冲盛景一阵软磨硬泡，然而盛景立场很坚定，不行就是不行，拒绝了他。

魏徐言当时气急，黑暗中拖着小小的身子转身就走，说要自己去。到底担心他大晚上出事，盛景还是跟了上去。

两个人轻手轻脚掩上门，来到楼下亮着微光的摊子前，烧烤架的烤串冒着烟子，发出动听的“滋滋——”声。

魏徐言零花钱够，一下子点了十来串。

烤好了他就抱着烤串跑到楼梯间去吃，魏徐言动着小嘴满足地吃得津津有味，一边还劝盛景和他一起，盛景看着他吃得香，小孩子心智不坚，没忍住也吃了一点。

这家烧烤的味道确实很不错，没尝过这新鲜味道的魏徐言感受到了甜头，开始频繁半夜拉着盛景去开小灶。

大晚上加了餐，早饭和午饭时他吃得就很少，晚饭念着烧烤的味道他胃口也不怎么好，哪怕钟丽做了他爱吃的糖醋排骨他都没吃下几块。

钟丽看在眼里奇怪得很，还以为是家里零食买多了，就把家里所有零食收了起来。结果发现还是这个样子，便以为他这两天胃口不好，兴许过几天就好了。

孩子的肠胃都比较脆弱，根本经不起这么造的。过了几天，魏徐言身体就给了他反应。

事情败露。

魏徐言拉了好几次肚子之后，他恹恹地趴在沙发上捂着自己的小肚子，茶几一边钟丽在不停地责骂盛景，声音响彻客厅弥散。

烧烤事件以魏徐言拉了三天肚子、打了三针，盛景被臭骂一顿而结尾。

*

暗黄的光线照着报纸上的那一堆烧烤，色泽鲜亮，透薄的雾气自上升腾又飘散。

“呲——”

魏徐言把啤酒罐的开扣拉起，瞬间就有气沫盈出，滴溅在报纸上，晕出星星点点水印。

他仰头喝了一口，笑道：“还记得那次因为我，你被妈妈骂得狗血淋头的。”

盛景就着暗光，屈着左腿靠坐在一张报纸上，他穿得是姜颜西今天夸他的那条工装裤，这样搁着尤显得腿长。

他左手搭在膝盖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听见魏徐言的话他转头，眸光晦暗地看着拿着签子刷烤肉串的人，嘴角不明显地动了一下。

想起今天商场发生的事，盛景张嘴问他：“阿言，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咸辣的味道在嘴里散开，魏徐言两指捏着木签，偏过脸给他看，那处红肿已然消了大半儿。

“早没事啦！”

“哥，我早就不是以前三天两头生病感冒的那个小孩子啦！我恢复能力现在很强的！”

盛景目光定在魏徐言脸上，少年天真懵懂、稚气未脱的模样，前头的发遮住了他部分额角，少年目光灼灼盯着手里的肉串，吸了吸鼻子，喉咙滚动了一下。

其实不管钟丽对他如何，对生了一双圆圆大眼睛的这个弟弟，他心底始终存着一抹柔软。

可盛景清楚的知道，那个会悄悄给他说生日快乐的大眼弟弟，早已随着世事沉沉浮浮，消散不见。

*

盛景就撑着身子看魏徐言吃，一如小时候那般，魏徐言也不招呼他，自顾自吃着。

等吃饱喝足，魏徐言摊着身子，跟小孩子一样捂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啤酒的涩味从喉间漫上来。

魏徐言望着夜幕上的弯钩月，问：“哥，你说妈她……会在月亮上看着我吗？”

盛景也向那弯钩看去，答：“会的，她最疼你了。”

魏徐言弯了弯唇，月光下他清俊的眉眼染上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魏徐言心想，妈妈不会在月亮上的，不然肯定对我失望透顶啦！她都没有翻开棺材板教训他呢！

哦，妈妈她好像没有棺材板呀，这怎么办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