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回到寝室。
隔壁的人似乎是在打游戏,路过时传来吵闹的欢呼声。
一区是专属于09级新生的寝室区,上一届的大四学生就住在这儿,在他们毕业后,这里空出来,被安排给新生入住。
芬格尔因为留级,所以混在这儿继续住。
开学时室友们都刚见面,还不熟,互相礼貌问候,如今过去两个星期,差不多也都摸清了对方的路数,开始展现真实的自我,从闷骚变为明骚。
大学和初中高中都不一样,这里的分组不是以班级为单位,而是以寝室为单位,室友就是你大学四年最熟悉,也是相处得最多的人了。
这里不像是中学,上课有固定的教室和老师,也许你一天只有三节课,可上完一节就得换个教室,明明上课的时间比高中时少多了,反而会觉得更疲倦,更累,一点点的作业摆在那儿,却丝毫没有完成的欲望。
更何况卡塞尔还执行的指导教授制度,连分班都没有,迄今为止,路明非只知道他和芬格尔是古德里安教授手底下的学生,其他的人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路明非取出包里的钥匙开门,进入黑暗的房间,按下门边的电灯开关,瞬间屋子亮敞起来。
卡塞尔学院的寝室隔音做得很好,关上门后便听不到隔壁的吵闹声,除非他们发出超大分贝的尖叫,否则路明非是不会被干扰到的。
看一眼手机,九点二十,不算早,也不算晚。
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他这个包工头去诺顿馆视察工程进度的计划没能成功,考虑到去了也没啥用,甚至还可能被某位亲切的女士给抓住,他也就早早回到寝室。
光武帝刘秀的电视剧看到14集,还剩下11集没看。
路明非想了想,去洗漱间刷牙洗脸,把校服脱下来,换成小熊睡衣,然后接了一大盆热水。
把一锅烧得沸腾的水倒入洗脚盆,冰冷的双脚踩在盆檐上,等热气慢慢烘热脚底,再一点点把双脚整个没入热水中。
脚板会被烫得通红,活络经脉,仿佛一整天的疲惫都洗去了。
路明非坐在床板边烫脚,一双从婶婶家带过来的人字拖鞋摆在洗脚盆边。
古希伯来语有800字小作文,炼金化学一级要求记下的元素表只背了一半,魔动设计学一级的pp一个字都没写,而且他没有一点做pp的经验,不知道做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路明非叹了口气,心想待会去网上搜一搜做pp的教程。
这时,熟悉的“叮叮叮叮叮”声在耳边响起。
手机震动,qq联系人:“绘梨衣qq”发来一条新的消息。
点开一看,又是一个经典棕色表情。
路明非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她也太喜欢这个表情了吧”
这坨带着笑脸的粑粑真的很魔性,看了一眼就会深深印在你的脑子里。
“sakura在干吗?”绘梨衣又发来一条消息。
“我在洗脚。”路明非说。
消息发出去几秒后,屏幕上又多了一坨棕色粑粑,像是巧克力味的冰淇淋。
“”路明非发出省略号以表示他的心情。
用一句网络流行语来说,此刻有一万头草泥马从心头奔过。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大师的经典表情。
“嘶”路明非深吸一口气,挠挠头,不知如何应对。
他发现这个表情简直是万能的,不管说什么,都可以无脑用。
于是他默默点开表情列表,翻到第七栏的第六个,手指轻轻按了下去。
顿时,聊天框里又多一个可爱的粑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下发出去之后,他整个人像是便秘一星期通畅一般,仿佛有一阵清风拂过脑门,浑身上下传来一股清凉。
然而绘梨衣好像并不服输,串成一串糖葫芦的棕色粑粑发过来。
路明非不甘示弱,手指飞快地点,两人像是在用表情对战,你一招我一招。
终于,路明非以微弱的优势赢得比赛,绘梨衣认输般地说:“sakura好厉害,一下能发这么多粑粑。”
这话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好像也没错。
“今天可以陪我玩游戏吗”绘梨衣问。
路明非想了想,说:“可以,等我一会儿好吗?我洗完脚就来。”
去他娘的pp!今天爷就要玩游戏!
他这可不是在偷懒,只是心里很烦躁,特别是从芬格尔的病房出来之后,有种说不出来的烦躁感。
如果面前有一个沙包,他一定会立马对着沙包重拳出击,左勾拳右勾拳,上勾拳下勾拳,打到全身都使不上劲为止。
不过这种感觉在和绘梨衣进行“表情大战”后消退了许多。
“好的。”绘梨衣回复。
路明非三下五除二把脚上的水擦干,又把洗脚水倒入马桶,麻利地打开ps3游戏机上线。
两人继续玩神秘海域2,玩了两次,他们已经培养出默契,打架的时候,绘梨衣就掏出那把小手枪随便射几下,枪响声像是摔跤比赛里裁判在开始时吹响的哨子,接着路明非就扛着冲锋枪,和一众小兵进行对射,绘梨衣便在一旁到处闲逛,时不时要对着墙怼上一会儿。
需要解谜合作时,路明非就在周围寻找机关和道具,等他找到通关办法后就在公屏上打字,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指挥,失败卡关就上网查攻略,丝毫不墨迹。
看上去就像是魔兽世界里满级大佬在带着没玩过游戏的小号耍副本,躺就完事了。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
时间来到11点30,手机闹铃响起来。
这是路明非刚才定的闹钟,为了提醒自己不要超过时间。
玩当然可以玩,但他并不想放纵,早在绘梨衣大师指导他的那个夜晚他就定下计划,除了周末,平时玩游戏的时间不能超过2小时。
虽然是和自己定下的约定,不管遵不遵守都不会有人知道,但他并不打算反悔,昨晚那是特殊情况,他放鸽子理亏所以才“加班”,今天可没理由继续熬夜。
“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师,我明天还得上课,得睡觉了。”路明非打字。
“嗯。”绘梨衣说。
路明非保存游戏,关掉游戏机,整理好明天要用的教科书后关灯上床。
他明明很困,可就是睡不着。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又不认床的,来卡塞尔的第一个星期就睡得很香。
在床上辗转反侧半个多钟头,他拿起枕头下的手机,打开浏览器,在谷歌搜索引擎里输入“晚上失眠怎么办?”
一堆吸引眼球的标题弹出来。
“第一、舒缓的音乐有助睡”
“第二、睡前适量的运动”
“第三、睡前泡脚和按摩身体”
然而看了半天,他更精神了,甚至想下楼去小跑一圈顺便去食堂买一份烧烤夜宵。
他切换qq账号到“夕阳的刻痕”,依旧是隐身状态。
小胖弟这会应该在仕兰高中上课或者考试,考试的概率要大一些,高中的知识通常在高一高二就教授完毕,高三的整个时间都是用来复习和查漏补缺的。
仕兰高中又是贵族学校,学费比公立学校贵上好几万,所以在教育方面抓得很紧,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除非是陈雯雯赵孟华那样稳上清华北大的成绩,否则一般学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题海里挣扎。
当然也有像路明非这样交高价进尖子班的混子,倘若在一般学校,他这样混连个本科都考不上,但在仕兰高中优秀丰富的教育资源下却能稳上本科线,还能竞争一本。
“贪吃蛇”依旧保持着一天一条消息的习惯,和“夕阳”分享他的生活。
婶婶为了奖励他夺得全班第一,说带他去aspasia吃饭,那是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一顿饭至少都是几千上万块钱。
如果他这个成绩能继续保持,在明年高考的时候也有机会能竞争清北线了,不过他说少年志不在此,必定要拿到美国大学的ffer,远赴他乡前来“寻找夕阳”。
不得不说,真是个大情种。
怎么就被一个网络上的小妹妹给迷了心窍呢?
他甚至连话都没和“夕阳”说过,聊天都是打字和表情包,倒是互相发过照片,路明非找的都是那种不露脸的网图美女,“贪吃蛇”发的是本人,只不过是p过的,手机挡在脸上,宽宽的身体用鼠标拉一拉,穿着仕兰高中的校服,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此情只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啊”
这号和聊天记录还是当个保留吧,总归是他对不起堂弟。
等堂弟将来结婚生子了,再找个机会把这事大胆承认,男人敢做敢当,这点勇气他还是有的。
要是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那他这恶人可真是当大了。
路明非摇头,又把qq切换回去。
切过去不过三秒,绘梨衣又发来了消息。
“sakura没睡吗?”
想来绘梨衣应当是对他设置了特别关心,只要一上线,就会传来震动和专属提示音,毕竟绘梨衣的好友只有他一个。
路明非对这个功能很熟悉,因为他高中三年都对陈雯雯设置了特别关心,每次陈雯雯上线不到三秒,他就会找个借口过去搭话。
“睡不着”路明非说。
现如今,他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当“女神”的感觉。
“洗个澡就能睡着啦。”绘梨衣发来一个水滴。
“我只是有些失眠。”路明非说,“大师不用管我的,过一会我就能睡着了。”
“那明天还能陪我玩吗?”
“明天不行。”
“sakura也要去工作吗?”
“工作?为什么会说去工作?”
路明非有些疑惑,他明明说过他是个大学生,为什么大师会说他要去工作呢?
“哥哥每次离开的时候,就是去工作了,他说工作完就会陪我玩,所以sakura也是去工作吗。”
“不是我是个学生啊,还在上学,毕业了才会去工作。”
“学生就不能去工作吗?难道sakura是革命军的老大,明天要来进攻十三区?”
“十三区?革命军?”路明非脑袋上顶着一个问号。
“日本不是被神圣不列颠给占领改名成十三区了吗。”
“可那是动漫里的故事啊,日本就叫日本啊,怎么会是十三区。”
路明非发觉“大师”的脑回路怪怪的,正常人谁会把动漫里的东西套用到现实?还是说厨力太强了?
他又接连问了几句,想看看“大师”是不是在演戏,路明非虽然看动漫,但仅限于看,基本不参与二次元的网络社交,但他听说过有什么语群,一群爱好者们在群里把昵称改成动漫人物的名字,然后用动漫人物的语气在群里聊天。
聊了好几句后,他发现,“大师”似乎不是在玩,而是真的认为这些都是实际发生过的,她仿佛从来没有去外面的世界看过,在路明非科普一些知识后连着问了好多问题。
比如:“海洋里有海王类吗?”
“恶魔果实味道真的和粑粑一样吗?”
“alas和天人组织还在作战吗?”
“鸣人当上火影的男人了吗?”
问的问题既幼稚好笑,但又不好回答,路明非被问的抓狂,很多时候不得去浏览器的百科里搜索,尝试着用“大师”能理解的方式为她科普。
说了半天之后,她回了一句:“懂了,所以sakura也不知道恶魔果实是什么味道对吧。”
“不是我不知道,全世界都没人知道恶魔果实是什么味道,因为那玩意根本不存在,从来没有人吃过,海贼王里的东西都是虚构的。”路明非无力地打字。
“橡胶人都是假的吗?”绘梨衣发来一个哭的表情。
路明非想说是,可又显得有些残忍,仿佛把一个人的梦想给抹杀。
“那神秘海域2里的故事也是假的吗?”还没等路明非回答,绘梨衣接着发问。
“也是假的”路明非在心里组织好语言后,缓缓打字:“但是我们所经历的不是假的啊,我们陪着橡胶人路飞,从最开始的一个木桶,到黄金梅丽号,看他从孤身一人慢慢获得伙伴,那些感动都是真的。”
“我不太懂,从来没有人和我讲过这些。”
“你的爸爸妈妈没告诉过你吗?”
“我没有爸爸妈妈,但是有一个哥哥和大家长。”
“他们是你的亲人吗?”
“是。”
“他们为什么不告诉你这些呢?”
“因为他们很忙,要去工作。”
“你没去上过学吗?学校的老师也会教这些啊。”
“没有去上过学,我每天都待在房间里,除了检查的时候,还有哥哥偶尔带我去吃饭的时候,都不能出去。”
路明非顿时愣住。
每天都待在房间?吃饭和检查?
他在新闻上看到过有一种病叫做“先天性免疫缺陷症”,得了这种病的人只能生活在无菌室,因为他们没有免疫力,接触细菌就会死,他们从出生的那天开始,就需要进入到毫无细菌的泡泡中生活。
路明非大概理解为什么绘梨衣会对外界一无所知,为什么不去上学,为什么每次上线都能看到她的账号空闲了。
她的世界只有那么小,一个电视,一个游戏机就是全部,这么多年陪她度过人生的,大概只有那些冰冷的蓝光碟片和动漫里一个个角色,还有她口中的“哥哥”和“大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