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睺,僵住了。
他的目光,已全然被息壤灵田锁死、定格。
怎么可能?
一个洪荒生灵,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多的先天灵根?
不是罗睺瞧不起洪荒生灵,但事实就是如此。
那一场开天浩劫,混沌大毁灭之后,不知湮灭了多少天材地宝,能传承下来的天材地宝,早就所剩无几了…
何况先天灵根还是大道重点打击的天材地宝之一。
再退一万步来讲,如此多株先天灵根,哪怕放在混沌时代,哪怕是他们三千混沌魔神,都不曾持有过啊!
若非亲眼所见,罗睺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不。
即便是亲眼所见,罗睺也不信。
望着眼前活生生的九株先天灵根,罗睺不停揉搓着自己的双眼,他宁愿自己是老眼昏花,出现了幻觉。
可无论他怎么揉,怎么搓,甚至不惜动用魔道之力覆于法目…眼中景象,都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不是幻觉!
罗睺骇然之色愈烈,转过身,看向宁凡,语气骤戾:
“阁下到底是谁?”
言语间,罗睺堂而皇之的释放着自己的杀意和魔气。
他认为,能集齐九株灵根之辈,不会是无名小卒。
若此生灵跟他一样,也是侥幸从开天大劫中活下来的混沌魔神…他不介意杀了他,永绝后患!
混沌魔神之间的竞争,更为激烈。
“吾自茫茫混沌来,往莽莽洪荒去,不入因果,不堕轮回,生无往兮,死无所去,本座,宁凡。”
觉察到罗睺杀意,宁凡暗道不妙,只得临场编出一套故弄玄虚的说辞,以图罗睺稍加顾忌,好避免此战。
然而。
他低估了罗睺的横行霸道。
“宁凡?没听过。”
只见罗睺握紧弑神枪,不着痕迹地挪动一步,封住宁凡退路,眸如深潭,幽深晦暗,口吐黑莲,低沉问道:
“不过阁下想必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
魔祖杀生,何须道理?
“没听过。”
眼看没有和谈余地,宁凡亦祭出一柄剑形法器,道:
“本座听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要战便战,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忌惮罗睺跟脚不假,但他也不是软柿子。
如果罗睺执意要战…大不了鱼死网破便是!
“哈哈哈,说得好。”
撕破脸皮,罗睺不再伪装。
手中弑神枪一横,携无上魔祖威,朝宁凡杀去:
“以弑神枪,送君一死!”
“谁死还不一定!”
宁凡气势不弱,仗剑轻扫,直刺罗睺面门。
“轰!”
弑神枪与青黑长剑碰撞,掀起巨大爆炸,声尘漫天。
炸声轰鸣,夹缝空间剧颤,摇摇欲坠,有崩溃之势。
尘埃落尽。
现两道魔气化异相,一左一右,隔空对峙。
一乃魔祖罗睺,三头六臂,脚踏混沌,尸横遍野。
一乃宁尊宁凡,化蝶夺天,血海万里,浮尸百万。
两者势头,竟不相上下。
罗睺的混沌魔道,乃天下群魔之首,杀天下利己。
宁凡的先天魔道,非纯正魔道,只修心中执念。
两条魔道道意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点:
不敬苍天!
“来战!”
恶身之恶念,完全占据了宁凡道心,恶念无畏,只盼随魔祖罗睺酣畅淋漓战过一场,分一个魔道魁首与次。
可此时…
异变横生。
当宁凡祭出恶身的先天魔道后,罗睺的杀意,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直至趋于无形。
待杀意泯灭,罗睺兀然收起弑神枪,又变回了先前那副温文尔雅之态,朝宁凡拱了拱手,问道:
“道友所修,也是魔道?”
“嗯?”
宁凡微怔,警惕不消,反问道:
“是又如何?”
“吾道不孤啊!”
谁知,听了宁凡的答案,那位号称洪荒最是无情无义的魔道道祖,居然激动到热泪盈眶,拜谢起煌煌道恩:
“道尊大义啊!”
“吾原以为,这蛮荒之中,唯有吾奉行魔头之道,却不想能于此地偶遇道友,此乃吾罗睺之人生大幸啊!”
这是什么情况?
瞧着举动反常的罗睺,宁凡一脸困惑:
罗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就一个魔道,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什么意思?阁下还打不打了?”
“你我皆为修魔之士,有什么好打的?”
听到宁凡的问题,拜天的罗睺抬起头,再度看向宁凡时,眼神中充斥着柔情与怜惜,优雅且不失自信,道:
“天下就你我两位魔修,把你打死了,可惜。”
虽无杀心,罗睺自负不减。
没法,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不羁狂妄。
混沌魔神啊,他不自负,谁自负?
宁凡倒不在意罗睺的轻视,只是指着灵田问道:
“那这灵田,阁下作何打算?”
“一码归一码吧。”
罗睺想了想,认真道:
“你我坐而论魔道,以胜负论灵田归属,汝胜,灵根吾分株不取,汝败,吾取一株,如此可好?”
可能抛到现代,大部分人都会觉得,罗睺的观念蛮横无理:一修炼数万载的修士,魔道造诣怎么比得过魔祖?
这不是明摆着见财起意,抢灵根嘛?
但你莫忘了,这是在蛮荒。
蛮荒是没有道义跟你讲的。
拳头,就是蛮荒的真理。
罗睺没有杀人夺宝,已经是对宁凡法外开恩了。
“善。”
心知肚明,宁凡没有多言:
“道兄先请?”
“善。”
罗睺微微一笑,三面凝目。
其盘尾而坐,将法器收入须弥空间,六臂结印,混沌魔道之威再现,背后魔轮斗转,诱人深入沉沦。
其开口之时,魔影重重,深邃阴森,怨念无双,各种负面情绪聚集,天魔之音炸响,蛊惑宁凡心智: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吾欲以魔道,劈开这昏黄苍天。”
“吾之魔道,杀戮红业,百花凋零,绿木逢枯,亿万生灵皆需匍匐于吾魔道之下,杀生成仁,以证大自在。”
从表面看,罗睺之魔道,是杀,是无情,是毁灭。
经历过混沌覆灭,罗睺心中有恨。
恨天,恨地,恨道,恨洪荒万物。
他敌视洪荒,敌视天道,敌视不属于混沌的一切。
但细细看去,宁凡还看到了其他:
拨开黑暗,抽丝剥茧,宁凡看到了点点星光。
那是一种不舍,一种留恋,也是…一片温柔。
作为穿越者,宁凡能感同身受,并与之共鸣。
因为这种情感,他也有:
对家的渴望!
罗睺,只是个在洪荒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
他想回家!
这里不是他的家。
他不是归人,只是过客…
他想站在至高点,重塑混沌的辉煌。
只有那样,他才能归家!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
暗暗感慨一声,宁凡甩开复杂心情,面色一凛。
靠着穿越者的便利,宁凡知道了罗睺魔道的软肋,那他便有了取胜的可能:只要抚平罗睺恨意,此局可胜。
乘人之危?
别逗了,不择手段,亦是魔的一种!
想罢。
宁凡突然撤去魔心,引善心入体。
善面时,其神悲天悯人,圣洁端庄,配上本我身如净世白莲般的美丽温婉,予人以母亲之胸怀,温暖人心。
一道皎洁澄澈的白光,沿宁凡之身扩散。
白光所过,躁动不安的魔气,竟俄顷平复,宛如卧于摇篮之中,一边聆听着母亲浅唱童谣,一边安详睡去的孩童。
罗睺痴了。
那白光,恰似一双柔情似水的玉手,抚平了他心中所有的暴戾,怅然间,他似乎又回到了混沌。
“好…温暖…”
见状。
身陷白光里的宁凡祥和一笑,手捻莲花印,柔声道:
“谁言天地不仁?”
“若天地不仁,你何以生于天地?”
“心中不仁者,看天地自是不仁的。”
“谁言得道须灭情?
“若灭了情,泯了念,那道之尽头,还能剩下什么呢?”
宁凡的声音,柔到了极点。
其中的韵意,却是那样坚毅。
几句话言罢,罗睺周围的魔气,已然薄如蝉翼。
罗睺呆呆的望着宁凡,眼神迷离。
宁凡轻轻颔首,得体微笑,双手合十,白光愈柔,道:
“本座修魔,非憎恨天地,只是想打破囚牢,守住身后的温暖,那道温暖,方是我等所追求的。”
“如果可以平凡,谁愿意杀伐不断?”
“如果可以回头,谁愿意相思成疾?”
“如果可以…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罗睺,混沌过去了,回不来了,它的魂没了,你应该往前看,你是混沌的遗孤,你在,混沌便在。”
“蛮荒,是混沌的微笑,是混沌的延续,是混沌的另一种重生,我相信,混沌的魂,一定也爱着它。”
“你要做的,应该是为混沌,守住这最后一抹微笑,而不是以杀伐,霍乱这片混沌所挚爱着的世界。”
“罗睺,你的道…走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