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在林间的小路上,驾车的小姑娘蹬着一双赤云靴,嘴里哼着轻快的歌曲。
车帘内,倏而闪过一丝光亮,随后传来女子慵懒的嗓音:“聒噪。”
小姑娘嘻嘻一笑,乌黑的双眼狡黠一动:“小姐我若是在不出声,青稞姐姐可就要被吓死了。”
不同于方才女子懒散的嗓音,这会传出了一个略带颤抖的女声:“絮儿说笑了,这是这风月岭委实有些古怪。”
风月岭原先的名字并不叫这个,而是叫乌崖山,传说是以前的过路人时常会在山林里听见乌鸦的叫声,加上这林子深处的山头有一处断崖,故以此得名乌崖山。
但是自大楚成立以后,新君改制,民风开化,男女可以同街而游,便滋生许多心意互通的情人,大多数人碍于门阀观念,想通心意而不能相守,便会前来这乌崖山幽会。
久而久之,此处又改名为风月岭,无关世俗只谈风月。
但是在几年前有一女子被逼落下山崖,在之后风月岭的一切都透露着古怪,先是有过路的行人无端殒命尸体藏在草丛间,凉了七天七夜,在是有一对幽会过后的情人回去之后无端被摄魂,请了诸多术士也无用。
七天过后,发现纷纷投井自尽,诸如此类的事情自那女子落崖之后数不胜数。
名唤絮儿的小姑娘甜甜一笑,面对眼前四下无人的林子毫不见害怕的神色,“青稞姐姐放心,真出了事我护着你。”
青稞被她的玩笑抚慰了心,也渐渐的放松心情,又瞧了一眼软靠之上含笑看着她的美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小姐,青稞是不是很没用?”
女子拢了一把发丝在手中把玩,勾唇笑道:“你初次下山,见到这些自然是人之常情。絮儿当年可不比你好多少。”
在外头驾车的絮儿,闻言有些委屈:“小姐说好的彼此遗忘呢?”
青稞笑了起来,她声音细糯有些甜美,笑出来也十分好听。
絮儿刚想说话,原先慵懒靠在软靠上的女子睁开眸子,柳眉微拧:“絮儿进车。”
“是,”絮儿应道,飞快的将缰绳拴好,进了马车,因为多加了一个人的缘故马车变的有些拥挤。
女子将青稞往絮身边一塞,吩咐道:“看好你青稞姐姐。”
随后,一阵浅淡的香气袭来,一道红光闪起,女子身形翩跹,随之越出马车。
就见原先道路两侧的林子变成了一团团漆黑的迷雾,浅淡的香气就像是这些迷雾中散发出来的,嗅入鼻间的气息,女子闻到了,脂粉香花香甚至是情欲的味道。
有人将这些人的气息困在这,摄入他们的魂魄,操控他们的心智。
女子站在那片空地上,嘴角挂着个浅浅的笑意,她的声音不似方才的慵懒,而是带着悦耳舒缓的清冽:“元矜颂带着家里的丫头惊扰您是在下不对,不知姑娘可否借一条路,改日定当登山再拜。”
半响,迷雾中逐渐聚拢出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那道声音有些空灵,刺耳:“我在这儿守了三年,大大小小的术士来的不少,你是头一位这般有礼貌的。”
元矜颂笑道:“姐姐守着一个不归人,一等就是八年。说来彼此彼此,何不彼此留点情面,他日好相见?”
隐在迷雾中的人影,有些不屑的笑道:“我观你也是世家大族的小姐,同我一位鬼怪姐妹相称,不觉得羞耻吗?”
“修法之人,向鬼怪借灵,将身躯为献。如说不敬鬼怪,却又想要超凡之力,那岂不是成了玄德的云崖子,葬京的陆闻专,清谷的江清闲一般满口仁义的家伙。”
天下修术之人,分善修,恶修两派。二者的本源是相同的,善修多是清道佛三教组成,修术之人勤学苦练,深受传习。
恶修则是依靠旁门左道修炼术法以此来达成自身的目的的人,大多无门无派,千百年来唯有一个门派主修恶修,他们不似善修一般大肆开宗建派,而是依靠满门的上古典籍闻名于世,他们会在世间寻觅根骨极佳的孤儿,授以术法,就连闲散恶修想要加入其门下也无门可进,久而久之这个门派就变得无人问津。
若是善修之人何人不知玄德云崖子,葬京陆闻专,清谷江清闲。
元矜颂话音刚落,迷雾之间便传来桀桀桀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料不到这些外表风光月霁的世家门下,竟出了一个这般有趣的小丫头,也行今儿姐姐性情好,带着你家丫鬟快些走。”
元矜颂打了一个响指,火红的光芒在指尖闪过,片刻他们的位置落下了一片红火的花瓣,她站在原地望着慢慢消散的浓雾,笑道“姐姐也正是貌美年华,何必躲在一团黑漆漆的浓雾里,这个花就当妹妹送您的见面礼,姐姐适合在这,唱乐跳舞。”
索性风月岭无人,若是这番话传了出去,惊世骇俗不知可以掀起多少风言风语。
等到浓雾彻底散去,四周变成了原先的森林,月色打在小路上,幽暗寂静竟是连一只活物的声音也无。
她听到了一阵风声,夹杂着微弱的人声,那道声音在说:“谢谢。”
回到马车内,元矜颂面色苍白,褪去血色的唇瓣白的犹如一张白纸,青稞连忙过来为她探脉,絮儿眼眶一红,沉声道:“青稞姐姐你照顾小姐,我去驾车。”
元矜颂咳出一口血,呼吸才逐渐平稳,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对上青稞的视线有些无奈:“没事没事,你家小姐还活着。”
话音一落,便枕在青稞怀里睡去。
不一会,马车周身便浮现了一道晶莹的白光,原本慢悠悠行走的马车也隐约有了腾跃的姿态。
过了风月岭,在进过两个周边的小镇。
三日后。
便看见了毗邻京城的第二大城池,临城。
临城有三处学宫,都是朝廷建立专门为了挑选人才修习术法,学宫每三年举行一次招生,为期两月,凡是年满十五岁,无不任何残缺的孩童皆可参与。
元矜颂等人进城时,恰逢学宫收人第一日,从周边地区赶来的学子占据了大半,有的年纪尚小还需家人陪伴这样一来人数更是增加了一大波,有些靠近京城的小地府没有什么钱,也会将孩子送到临城的学宫。
然而不过是大楚第二大皇城,便已是如此人忙为患,真要到了第一大都城帝京,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青稞见到外头的热闹繁华,有些激动对着休息好的元矜颂道:“小姐昔日可来过大楚”
元矜颂喝了一口胡辣汤,配上肉夹馍,半响才道:“唔,可能来过?不过也有可能没来过,毕竟在我的印象里还没有处理过有关大楚的事情。”
在夺舍这具身子之前,她便是个大夏人。醒来后才发现夺舍错了人,原身是大楚贵族的嫡小姐,却在幼时就被放养到了老家,刚到这具身子时,她术法尽失,偏安一隅的调养半年才刚找来昔日的丫鬟絮儿。
没过多久,就接到了来自帝京的家书,原身今年十八,恰好可以参加学宫的入学考试。碍着嫡小姐的身份几日便匆匆忙忙的准备入京。
却不想被人骗了路,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这才想着绕条近路走风月岭。
临城很大,这会人挤人的连个过马车的路也没有,三人下车而行。
问了几家店却连间空房也没有。
此前元矜颂生活在元氏老家那个小地方,连那个小城镇都没走清,这会面对偌大的临安更是一窍不通了。絮儿在一间破庙守着元矜颂预备夺舍的身子,更加是寸步不离,连周围的村落都没混熟。青稞更不用说了,自小养在山里,这还是她头回下山。
絮儿道:“小姐,不如我们直接飞去帝京得了,这地方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
青稞面色一沉:“小姐昨儿动用了术法,气息不稳,临城虽然不如帝京但也是高手如云,如果术法外泄恐怕我们三个都别想活着去帝京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而且我听说,十三王爷来了临城,我们还是小心点好了。”
十三王爷是当今大楚天子的十三子,早年拜在了葬京陆闻专门下,是皇室为数不多的修术者。
絮儿一愣,“青稞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元矜颂吃完手中的糖葫芦,将棍子随意塞进墙面的缝隙间,拍了拍手道:“刚刚买东西的地方,有人聊天说了这件事。”
“我怎么不知道?”絮儿有些难以置信。
青稞笑道:“因为你在和边上的小贩商讨哪只朱钗更衬你的肤色。”
前面,路过一个摆摊的,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发饰,她看的全都心仪,又怕买来不好看便多聊了几句。
这会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元矜颂没去在意她们,她定睛向前一看,就见街上人群簇拥的跟着一位容貌俊美,风姿灼灼的男子,男子一袭紫衣雍容华贵,摇着一把折扇更是风流倜傥,素来听闻十三王爷出门排场极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楚深似有所感的看进了她们所在的地方,元矜颂猛然将两个侍女的身子转了过来,面朝边上的摊子。
边上的人见楚深停下脚步,有些疑惑道:“十三爷怎么了?”
楚深想到一晃而过的身形有些眼熟,他嗓音低沉道:“没事。”
其余人见着楚深不想多言,便识趣的跟在后头,不过人群之中有一相貌平平的男子朝方才元矜颂所在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顿时觉得那女子的面容有些眼熟。
元家大小姐?!
元矜颂。
他曾在元家宗祠远远瞧见过女子的画像,而方才所见的女子模样较之画像上的人还要入目三分。
听闻帝京的学宫今年招收弟子的场面规模空前盛大,几大氏族之间更是派出了大量弟子,亦有些江湖门派也会派弟子前往学宫求学。
算算日子,元矜颂今年也有十八岁了,依照元家在帝京的地位以及长公主的面子,元家是该让元矜颂回来了。
就拿临城来说,临城虽然位于大楚第二大城池,但是原先的临城只有一座学宫,但是当今楚皇格外重视对术士的栽培,更是倾投了大量心血,广招天下修术大能入学宫讲座。
玄德云崖子,葬京陆闻专,清谷的许清闲便是因此而入世。
元家在帝京的地位如日中天,魏元郡主生下元矜颂后便撒手人寰了,元矜颂是元家的嫡女却自幼养在元家老家,元家对外都说是元矜颂身子骨不好,帝京术士众多灵力紊乱不利于休养,这才送到老家文县的。
但是帝京周围适合养病长居的地方不是没有,众人只说怕是送元矜颂养病是假,给他人腾是真。
元老爷子名唤元建林,早些年生性风流,却不知怎的同长公主之女魏元郡主看对了眼。
长公主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就连当今圣上也要唤其一身姑姑,魏元郡主作为长公主的女儿自然是娇宠长大。
只是听说魏元为嫁元建林不惜与长公主撕破脸面,最后还是长公主服软各退一步这事才成。婚后元建林确实争气,从旁支一跃而成当今如日中天的主家。
心中惦记着这件事,跟着楚深回到学宫男子后就先行离开了,元家不可能放任元矜颂一个人在临城,就怕元矜颂是个幌子,元家想要下手临城的学宫是真。
各地学宫出来的学子或是回到家乡保家为土,或是为求修为更近一步的则是去到帝京,世家大族所需要的不仅是在朝为官的门生,也需要这些学宫子弟出来的术士为他们卖命。
各大家族暗地里你争我夺的手段层出不穷,大家心知肚明却又在彼此暗暗较劲。
男子来到临城一处最大的酒楼,他姿态从容,好似已经来过多次,若是细看不难看出他广袖之下紧握的双手。
小二端着的托盘拐了个弯,措不及防的撞上了准备上楼的男子,男子伸手帮他站稳时,一张有些湿润的字条放进了小二的手心。
二人心领神会的相互对视一眼,小二立刻赔笑道:“这位客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男子拂袖而去,声音带着点怒意:“毛手毛脚的做事小心些。”
二人擦肩而过后,男子面不改色的对着他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