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打了盆水,洗了把脸,擦了遍身子。
身上旧伤未愈,又多出了十道浅浅的红印,像被蚊子叮了一口。
痛,并不是很痛。
或是刑法堂今晚少加了根鸡腿,又或是不想见他这个可怜的人儿,挥了十鞭,草草了事,让他滚蛋。
李牧觉得是他练出了气感的缘故。
脱掉厚厚棉衣,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李牧一帧帧回顾今天发生的一切。
每个人的神情变化,运送石料的数量,来回趟数,每一趟之间的距离,所排的位置。
可惜的是原主并没有认真观察过,无法与之做对比。李牧也只能将今天的一切作为一个数据存储。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杀原主的其中一人是王大壮。
另一个人可能是其他六人中的一人,也有可能是监官或刑法堂或食堂里的人。
监官今天的表现并没有任何可疑,早上点卯没有惊诧,每次记录石料,眼神中也未曾流露出一丝不自然,最后收工时震惊他运送十一块石料也合情合理。
李牧排除监官。
不是监官,刑法堂也不怎么可能。
王大壮每天都能完成任务,记忆中就没有去过刑法堂,刑法堂的人也从未主动出现过,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接触。
与一个陌生人合作杀人,露出的破绽太多,不合理也不可取。
至于食堂。
食堂只有三个员工,一人负责购买食材,一人负责烧火煮饭,还有一人负责打饭与洗碗工作。
购买食材,烧火煮饭,基本没有露面,与刑法堂概念一样,排除。
那么食堂就只剩下负责打饭的那名洗碗工了。
洗碗工与每个人都有接触,也了解每个人的性格,如果上面派他来杀他,一切都合情合理。
唯独不合理的是今天洗碗工见着他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反而嬉笑让他多吃点,那样就能长出肌肉,多运送点石料,少挨鞭子。
“还是六人中的一人可能性最大。”
李牧认真分析一遍,重心放在了六人身上,同时,他也从昨天谋杀案与今天的平静看出了点东西。
采石场看似做苦役的地方,实际上任受大乾律法保护,或许更为严厉。
昨晚谋杀原主,可能将其嫁祸在原主劳苦成疾,得知父亲被斩杀,悲伤过度,气结而死。
今天原主没死,他们一时间慌了神,不敢过多做作。
不过李牧也知道,今天没让他发生意外,并不代表今夜安全,明天不会发生意外。
雪亮厚重的斩马刀高举,李牧一刻也不敢放松。
咚~~
悠扬的钟声敲响,戌时已到。
这钟声来自于采石场山顶,每次敲响的次数均不等,现在足足敲响了十一下。
意味着戌时已到。
戌时已到,所有草庐必须熄灯睡觉。
李牧所处的是西区三号甬道。
负责从甬道尽头运出石料,甬道尽头那道漆黑的洞口里面是真正开采石料的工匠。
那些工匠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李牧也从未见人送食物进去。
或许他们的工作与他们恰好相反,运送食物也在晚上。
李牧收回心思,静静的躺在床上,放松身体,试图躺着修炼。
摒除杂念,摒除那“来嘛,来嘛”诱人的声音,李牧渐入佳境,身体化为宝钟,来到了浑浊的世界。
数十个缓慢有序呼吸,浑浊中飘出了一根雪白的气丝,如灵蛇般钻入了宝钟。
“躺着也能修炼?”
李牧略有惊喜,草庐的门在这刻也被缓缓地推开了。一道皎洁的月光洒落进来,不大的草庐明亮了许多。
草庐的门也就是草帘,只是用来遮羞挡风用的,并没有实际性作用。
这里四面环山,并没有大风,厚厚的草帘足够。这也是昨晚原主被杀之前没有任何察觉的重要原因之一。
“戌时刚过一刻,就迫不及待来杀我了?”
李牧整颗心脏都要飞出来了,浑身肌肉绷紧,喉咙挪动,拼命想嘶吼喊叫,逃离此地,不过他没有任由身子这样下去。
快速运转气感,压制狂暴的心跳,舒缓僵硬的肌肉,尽可能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
透过细微的脚步声,模糊微弱的光芒,他感受到了那道人影缓缓走来,离床不过一尺。
“不行,还没有确凿证据,我得等。”
眼皮在气感控制下,保持着微闭状态,眼珠子在眼皮下不敢转动,看上去如同睡熟。
那道身影已经到了床边,一只手掌缓缓地压了下来。
李牧感受到了手掌压来时带来的淡淡温热,他甚至能感受到下一刻就会捂着他的嘴鼻,让他窒而死。
李牧双脚一直保持着半弯曲状,随时准备用力一蹬,将之前准备的尿壶蹬下床去。
陶瓷尿壶一旦落地,势必会引起清脆的碰撞声,左右两边草庐里的壮汉也必会察觉,那道身影也必会分心。
他也会趁这个空挡,回应那道身影致命的一击,快速发出叫喊声。
这样一来,证据确凿,他也得救了。
近了,近了。
手掌已经触碰到了他额头上绒毛。
“嗯?”
“他摸我干嘛?”
“不是来杀我吗?”
“怎么回事?”
“我是该醒来呢?还是该让他继续抚摸?”
闭着眼,缓缓呼吸,保持睡熟模样的李牧一时间懵了,这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醒醒,醒醒。”
温热的手掌轻轻摇了摇李牧的头,耳边也响起了轻细的声音。
声音特别的轻细,还有一道细微的气流吹向脸颊。
“嗯。”
李牧慵懒的嗯了一声,脸上还挂着一丝不情愿。
这是原主侍女叫原主起床,原主的一般表现形式。
这个时候,往往会传来李道远严厉的声音,侍女则是红着脸求情,述说昨晚公子没有睡好。
这可并非李牧设计醒来的方式。
李牧撑开眼,目光扫了一眼那道身影,顿时身子猛地颤抖,嘴角抽搐,一脸惊慌。
“嘘。”
那道身影做了一个禁声动作,示意李牧不要慌张。
李牧瞪大眼瞳,盯着那道身影。
那道身影并不粗犷,也不魁梧,与他一般无二,甚至还要羸弱一些,脸蛋很小,布满了红黑点点,清亮的眼瞳,眉毛却十分粗糙。
跟女子似的,那粗糙的眉毛与细密的胡须又实实在在告诉李牧,这是一个男子。
李牧放松下来,小心翼翼问道:“你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我是谁,我问什么,你只需要回答什么就行。”
粗眉小男人声音很轻,语气十分坚定。
李牧眨了眨眼,示意他听懂了。
“你最后一次见着王大壮是什么时候?”
粗眉小男人严肃而认真问道。
严肃而认真的样子,看上去显得十分文静。
李牧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接触女人的缘故,总觉得这个粗眉小男人很不男人。
突然,李牧意识到了什么。
目光紧紧地盯着粗眉小男人。
粗眉小男人也微微一愣,快速避开眼神,冷轻冷轻道:“回答我。”
“申时三刻,我拉着板车平坦甬道上坡转角处,见着王大壮拉着石料出来。”
李牧盯着粗眉小男人,回答道。
“嗯,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粗眉小男人记好记录,看了一眼李牧,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