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哲缓过神来,却突兀的乐了起来。
他伸出筷子从桌面上夹起了,刚才被惊得掉下了筷子的一团鱼肉,放进了嘴里一阵乱嚼。
霍炳成气顺了些,便想站起来呵斥那人,却被张哲拦下。
张哲笑得很开心,他也没想到这才穿过来几日,就有人开始冒充他了。淡淡不爽之中,却暗中有一丝隐隐的成就感在里面。
“济源兄,莫急!”张哲低声劝他,“半途叫破恐难知此人来意,且看清此人有什么谋划,我等再做应对。”
霍炳成摇摇头:“你竟然坐得住?也罢,你是苦主,且听你一回。”
此时就听到那边有个女声道:“竟是张公子当面!是我等失礼了,来人,速速去了这屏风。容我等与张公子见礼!”
张哲这边顿时感到了不太妙,而霍炳成则一脸好笑的看了过来,低声笑说:“信之的诗名,盛至如斯,就连闺中的女郎们都有些坐不住了呢!”
“咦?”一个从未出声过的女声突然说话,“这位张公子,听闻你今岁刚刚十八,我观之君的貌像似乎约有双十?”
那个“张信之”呵呵一笑:“外界所谓十八,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某今岁二十有三,世居桃林少有露面,所以旁人妄加揣度而已。”
一位女郎娇笑一声,分外好奇问:“那烟锁池塘柳的绝对,真的贵夫人于新婚之夜所出?”
“张信之”很有男人味的摇摇头:“内子不过是进门时,看到我写的这幅上联,而却一直没得下联,故而拿了这上联与某相戏耳!”
张哲听得眉头大皱,虽然孟小婉与他只是相敬如宾,甚至关系宛如路人,但毕竟是他张哲的妻子,哪里容得他人冒称一句“内子”!
张哲正欲起身,却被霍炳成笑嘻嘻的拦住。
“信之此时急甚么?那厮已经入戏,且让他演完,不然你我岂不是前功尽弃?”这霍炳成竟与张哲顽笑了起来。
霍炳成的书童正把脑袋露在屏风外面,突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急忙转头向二人低声禀报:“两位公子,苏大家上楼来了!”
“苏大家!”霍炳成面露惊喜。
“苏大家?”张哲一脸疑惑,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
果然,外面一阵纷乱,不同男子的惊喜呼声传了过来。
“竟是苏大家当面!”
“苏大家,李某这厢有礼了!”
......
纷乱中,之前质疑过“张信之”的女声再次响起。
“苏姐姐是我邀来请教琴技的,诸位郎君还请见谅,苏姐姐今日可不能理会你们!”
霍炳成见张哲一脸的迷糊,索性用手指沾了酒在桌上写了几个字。分别是“楚腰阁”和“苏明烟”。
“这位苏大家,是我武陵第一的奇女子!”霍炳成略有些心痒的看了看眼前碍事的屏风,低声向张哲介绍此女。
“怎么一个奇字?”
霍炳成显然对这位苏大家有些挂怀,说起此女来竟是如数家珍:“苏大家原是南吴苏家之女。十年前,南吴国主诛灭苏家满门,苏大家彼时年方十岁,得乳母相助,幸而逃过此劫。她与乳母流落至武陵,以浆洗为生。后她乳母病重,苏大家便改了名,唤作南恨儿,将自己卖进了这楚腰阁。谁知她那乳母是个烈性的,知道自家姑娘入了那等地方,气不过便直接吞了那卖身得来的银子,当晚就咽了气。”
“苏大家在楚腰阁学了四五年,十五六岁时才名就已经流传了出来。更有南吴来的客商认出了她的身份。本朝对于南吴苏家的遭遇分感惋惜,得知有遗孤在此之后,便令郡府替其赎了身,免了她的贱籍,还了她原来的姓名。”
“如今,苏大家就住在城中秀逸坊,也常办文会,点评文学,尤其是她那一手琴技更是名动合省。”
张哲听得好笑,便打趣他:“济源兄竟记得如此详尽,可是得了这苏大家的青睐?”
霍炳成遗憾的摇摇头:“苏大家向来只交往才学之士,便是郡守家的公子也是不大搭理的。我俗人一个,哪里入得了她的法眼?”
正巧外面就听见一个极悦耳的声音在问:“几日前,奴从桃林书院处得了张公子这首‘相见难’,只是当场诸位少有善于宫商者,这曲子便得的不全。谁知今日竟有幸得遇公子,明烟斗胆,请公子赐下全曲。未知可否?”
出乎张哲与霍炳成的预料,那“张信之”竟没有推脱,反而欣然同意了。二人透过纱制的屏风,隐隐看到那人起身,很有风范的踱起了步,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手掌,真的唱了起来。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奈何这位的嗓子似乎不太好,而且调子也有些不对,霍炳成与张哲刚刚听完这两句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是何人发笑?如此无礼!”邀请了苏大家的那位女子再次出声,不过这次却是对着西边角落屏风后的张哲和霍炳成。
霍炳成头皮顿时有些发麻,他低声对张哲道:“此女乃是林通判家的千金,最是心直口快,是出了名的难缠!苦也!”
那“张信之”很有风度的对着林家女郎拱手一礼:“无须林小姐出面,张某自己来会会这两位朋友。”
他大袖一甩,转头对着西边角的屏风冷笑:“不知屏风之后是哪几位,可否报上名来?”
霍炳成与张哲互相看了一眼,两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有趣的表情。
“某是桃林书院霍大郎!”
“某乃桃湾渔村张二郎!”
那“张信之”微微一怔,显然不知道这霍大郎与张二郎是谁?
既然是无名之辈,这位“张信之”哪里还会顾忌。他指着那屏风就大喝一声:“哪里来的野人,也敢笑话张某!不知道张某这首诗,又有何处可笑?”
霍炳成忍住笑:“这位张公子,这首诗自然是好极。不过还是换做苏大家来唱吧!”
那“张信之”脸色微微一红,这才晓得此人竟是笑话自己的嗓子难听。
他冷声讽刺:“我自己做的诗,我自己缘何唱不得?这又是哪家的道理?二位莫非是故意挑衅于我,想借张某的名声来出名不成?”
“张信之”见周边的人在听到他这话后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心中便有了三分得意。他立即又抛出了一句话,势必要将这两人打翻在地。
“既如此,两位也无需多说,且写一首诗句来,让张某代为品鉴一番。若还算通顺,此事也就作罢!”
“好!”
“张公子大气!”
一阵叫好声响起,显然大部分人都被这个“张信之”的言论给引导了,开始针对起张哲与霍炳成来。
霍炳成死命的揪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他立即回了一句:“请出题吧!”有正牌的张信之在他身边,他会怕这个冒牌货?
张哲刚才也在笑,只是一听霍炳成居然还要让对方出题,他的头顿时就大了三分。
济源兄啊济源兄,某可没带手机在身上,再说这世界也没信号啊,你叫我上哪里去给你百度一首命题诗去?
“张信之”也被气笑了:“果然好胆,罢罢罢,偏颇的题目想尔等也作不来,就把最寻常的【春花】【秋月】两题任选了作一首吧。某不限尔等的韵,也不限格律,便是长短句也可。三盏茶的功夫,可还使得?”
张哲拍拍胸口,好悬,这个题目他还真记得一首。
“贤弟,请吧!”霍炳成显得比张哲自己更有信心,他微笑着看着张哲,一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
张哲推敲了一下这首词,发现这词大约没有什么不太合适的地方。之前在乌篷船上,霍炳成也曾谈及过这个词牌,只是在这个世界此词牌名为【美奴儿】,而在他的世界则唤作【虞美人】。
“这等题目太过简单,何须我兄长霍大郎出面,看我桃湾渔夫张二郎作一首【美奴儿】与众位听听!”
众人一听张哲这一副浪荡儿的腔调,都摇头嗤笑了起来,哪里来的渔夫,还真敢在“张信之”的跟前吟诗作对?真真是在孔夫子面前掉书袋,又或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诸位,这词可还顺畅?”
听到外面寂静一片,霍炳成乐得直拍腿,指着张哲就笑:“真真净街虎耳!”
众人正迷茫之际,谁知那苏大家细品着这词,却怔怔的流下了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