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七月初三,湖上也多了一分秋意。
陈妈妈满脸晦气的、恨恨的用棍子拍打着晒在架子上的被褥。
白鹭倒是一脸的高兴,她拉了陈妈妈一把。
“妈妈往日都希望姑娘和姑爷早成好事,如今两个眼见得不生分了,怎么妈妈反而不高兴了?”
一边的竹椅上,孟小婉低着头在看书,似乎对她们的聊天恍若未闻。
陈妈妈黑着脸低骂了一句:“既然好了,那便该有个夫妻的样子。怎么一个在书房塌上醉睡了,另一个却在靠椅上躺了半夜,这哪里是做夫妻?你们两位,真真的要气死了个人。”
孟小婉把书抬了抬,拦住了自己的烧红的脸。
昨日因家里的事总算有了盼头,她心中松快了不少。
她便下了决心不再如之前一般待人清冷,把两个人后续的日子仔细过好,没料到最后却拌了嘴回来。
半夜时分,她被陈妈妈偷偷叫起来,去了院子里看那人在做甚事。
谁知那人竟弄出那些好诗、佳食和美酒来,让她失了态,最后喝得醉了,被人抱到了书房塌上都不自知。
她早晨醒得早,发现竟是自己一人睡在塌上,那人竟搬了个靠椅在榻边睡着。
最恼人的是,她睡时手里还牢牢抓着此人的衣襟一角,羞死个人。
陈妈妈早就瞧出了她脸红,委实忍不住就扯下了她遮脸的书。
“我的姑娘诶,你们这是做的什么孽?要真是等个一两年,外面人的口水都能把您淹了。”
“妈妈说的什么,我竟不懂。”孟小婉害臊起来,准备起身溜走。
陈妈妈立即扯住了她,突然明白了过来。
“哎哟,我的姑娘,可是夫人那日没请福禄婆婆进闺房来?那日发生那么大的事,那婆子怕是早就跑了。”
孟小婉挣了几下袖子,有些不依。
“哪里需要那什么福禄婆婆?.....我也自看有医书的。”
陈妈妈笑着松了手:“我的傻姑娘,那书却是看错了。那书啊,它应该是个画本子。”
“姑娘你且等着,我去与秦娘子商议商议,就来,就来。”
陈妈妈急匆匆的往厨房的方向去了,白鹭看的一脸的莫名其妙。
“姑娘,为甚今天陈妈妈的话,我竟一句也听不懂?”
孟小婉半开顽笑的,点了点这丫头的额头:“呸,你要是此时就懂了,小心姑娘我这就发卖了你去!”
村中张家祠堂,挤了一屋人。
正在说话的是两个老者,一个叫张汉庭,另一个叫张汉林,都是一个辈分的堂兄弟。
张哲坐在张汉林这边的第二排中间,看着两个老头唇枪舌剑的在争抢族长的位置。
先前的族长,那个叫张汉阴的,前几日已经彻底瘫了。那一出捉鬼大戏,没害到张哲,倒把他自己给搭了进去。
村里的里正虽然是黄家人,但是张家的族长却能主持族里的六十亩祭田,油水颇丰。
本来争族长这事,是轮不到张哲这个小两辈的人来参与的,他也不赖烦管搭理这些事。但这位张汉林却是他亲爷爷的亲弟,他亲叔爷。
这位叔爷在郡城开了一个小铺子,张哲那日娶亲的行头和花费都是这位叔爷派了他儿子送来的。
别看那喜服虽然掉色,却是挪用他远方堂弟的新物件。
只是他堂叔是胆子极小的人,一听孟家出事就屁股冒烟的提前走了。
所以这位亲叔爷的情面他是饶不过,只能来了。
正被张汉林气得暴跳如雷的老头是前任族长的亲哥,根本不是在郡城见过世面的张汉林的对手。
张汉庭一时说不过张汉林,被他儿子扯了一下,立即就改口卖起惨来。
“可怜我们这一房,为整个族里守了十多年的祖产,我那老弟弟刚刚躺下,你们就要落井下石,这种事传出去,我们张家的人都没脸见外人了。”
这番话把一些性子敦厚的张姓人都说得有些脸红。
他儿子,正是那山哥。他也跳了出来,指着张哲道:“我叔公都是为了你们这一房的二郎驱鬼,这才落下了病根。你们这一房怎么好意思来说这种话?”
“我呸!”张哲还没开口,他叔爷就一口茶喷了山哥一脸。
张汉林笑眯眯的指着张哲:“我这个侄孙,身上哪里是什么鬼魅,分明就是魁星降世!各家各户都还不知道吧,我们家的二郎,说不定就是今年县中童考的首名。那可是有个名目,叫做案首!嘿嘿,你家的汉阴怕是怒了魁星爷,这才遭了劫!”
“还有,什么叫你们这一房守了祖产十多年,我都不好意思替你们说!打二十年前起,就是我亲哥,二郎的亲爷爷,得了秀才功名,咱们族里的祭田才依照大郑的律法从二十亩变成了四十亩。那可是夏粮秋粮都全免十年的好地啊!”
老头子斜着眼瞪着张汉庭:“我哥可是被各房抬着做了那一任族长。你们这一房原来不过是给我哥看祭田的。只是因为我哥走得早,我侄儿也沉迷于科举,这才临时让你们这一房暂代了族长之位。这个话,族谱上可是有记载的!”
“好么,老天开眼,我侄儿也中了秀才,族里的祭田变成了六十亩,二十年不征!各家各房的都想想,我哥我侄儿在的时候,大家都能多少从祭田里分到一些东西。可等我侄儿一走,这上好的地就怎么就变成要各家各户倒贴了?”
族人们都开始纷纷点头。
“我这个侄孙,怕不又是一个秀才种子!”张汉林得意的嘲笑着对方,“汉庭老哥,你可以选,是现在把这个位置还回来的好,还是等日后二郎又成了秀才,大家伙把你赶下来的好?你们家不是靠着族里的祭田也私自供了几个孙子去读书么?比二郎大的都有二十多了吧,嘿嘿,这都考了几次了?”
“谁把祭田的收成拿来让孩子读书了?”山哥再次有些惶然的跳了出来。
没等张汉林说话,张哲这一辈的老大,伯爷爷家的老堂哥张台张修堪忍不住说话了。
“山啊,我怎么算着,老族长的两个孙子、你家的小子,还有山儿你的幺弟都在进学呢?你们家什么时候生发了?”
立即就有族人鼓噪了起来:“有那六十亩地,还有各家倒贴的钱,能不生发么?”
张汉庭见近一半的族人们不满,就闭着眼不说话,今天就算是赖也要把事情拖下去。他料定这张汉林在郡城有家有口的,在村里呆不了几天。
谁知张汉林那老头又扔出了一个狠雷来。
“嘿嘿,早二十年,这桃湾村一直就是我们张家的人做里正。我爹、我哥、我侄儿,结果你们这房到好,里正的位置被黄姓人拿走了快十年了吧?”
这件事立即就把所有张姓人的不满激发了出来,甚至包括张汉庭自己这房的后辈。不是张家人当里正,仅仅徭役和夏秋两税几件事,他们姓张的就一直在吃亏。
张哲对自己的这个叔爷的手段和口才小有佩服,他坐在这里,不过是被他老人家当了一根不用说话的攻城锤。
当张姓人都从祠堂出来的时候,张哲的叔爷不出所料的当上了新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