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爷子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子,一脸的阴沉。
“不是孙儿不想二老多留些时日,委实是这江陵城是战云密布,绝非安地。眼见得战事就要开启,到时祖父的货物车马说不定都出不得江陵,要是万一战事有个反复,二老稍有闪失,都是孙儿和父亲的不是!”
江老爷子脸上挤出了一缕笑来。
“乖孙,如何得知这江陵将是是非之地?”
“江陵城内,粗粮、稻麸这等不堪入口之物涨得厉害,分明就是官府拿去与那些流民乞丐吃的。各处衙门一起动作,将那些人都往南边送,怕不就是聚集了那些人做民夫用的;更何况伤药价格近日飞涨;整个年节期间,江陵一些来自西北、东北的商品全部缺乏,商人商队少了近一半,委实太过异常,故而只能是那几条商道已经被大军遮蔽。现如今,吴军水军今冬也格外懈怠,战机已显。”
江上央跪倒在地:“孙儿也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虽万分不舍,但还是请祖父祖母早日离开为妙。”
江老爷子惊喜的看向了身边一脸震惊的“江家老姨娘”。
“没想到,虎子竟有这般玲珑的心思!?日后前途委实不可限量。”
江小弟听到爷爷喜出望外的样子,只觉得一脸飞红。
“孙儿不敢居功,这些话却是张兄之论,他原本没有告示他人,只是不忍孙儿于最欢喜时遭遇惨事,这才冒险出言相告。孙儿还请二老代为隐之。”
“乖孙放心,”江老爷子皮笑肉不笑的,“这件事.....自然是要安安静静的才好。”
一家人吃了饭,江中潮父子依依不舍的将江老爷子两人送出了门外。
江家老姨娘,在终于看不到身后儿孙的影子之后,这才转向了江老爷子。
“张信之可是为了虎子才冒险透露的此事,老爷可不要因此迁怒于他夫妻。”
江老爷子冷哼了一声。
“也是你属下办事不牢靠,如此轻巧的被人识破,总不好怪人太过聪明?”
“你也好意思替他们求情,若非你提前告知他们,朕要在江陵召见那张信之,那个小子如何能一口就断定朕已亲至江陵,更推出朝廷即要南征?”
申屠夫人叹了一句。
“那是你的大郑最具诗才的士子,而婉儿是我最爱的徒儿,便是虎子似乎从小到大也就这么一个朋友。你若要办他,还是请三思些吧。”
皇帝冷笑了一声,脸色古怪。
“张信之之前七诗破西吕,为我大郑扬眉吐气之事,朕还没赏过他,怎么是非不分的反而罚他?”
他的脑海里,再次想起了严匀在介绍张信之的几句话。
“洞明世事,善于从细处观全局,兼诗才无双,只是怯于任事。”
顾府,张哲与孟小婉正在房中看账。
孟小婉放下毛笔,笑叹一声。
“乱忙了这几日,总算把东西置齐了。明日若是无雪,便邀了老太太一起去东边院子里住。”
张哲替老婆按了按香肩:“倒也不必带太多的东西,到时若皇帝老儿赢了南吴,心里一高兴还会唤我来凑个诗趣,少不得又要赶回来。”
“我原指望你能在外做出一番大事来,”孟小婉把头靠在了丈夫的怀里,“可如今我却希望你离那些事越远越好,最好一世都不会要被召见。离开武陵月余,我却不知为何甚为怀念咱们在桃湾上的日子。隔着那墙,听你哄我、让我、宠我。还有那院子,小虽小些,却刚好容下你我。幕天席地,看月听湖,听你满口胡柴,任我傲慢轻狂。哪里这许多惊险?便是那几个美艳的花魁娘子,又有甚不好处置的。”
“听娘子这一说,我忽然想起了桃湾的那株老树,此刻怕不是成了雪松一棵。我老早就想着,等娘子你路过那树,我就在那树身上踹上一脚,满树的雪都落下,树下就会多出两个活生生的雪人儿来。一公一母,天设地配。”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忽然,院子外面一阵火光乱晃,无数脚步声冲入了桂荷院。
张哲猛的把孟小婉拉到了身后,大声对着外面叫了一句。
“白鹭、白莺!”
悄无声息。
夫妻俩互相紧握的手,瞬间全是汗水。
“武陵郡秀才张信之,还不快出来,接旨吧!”一个尖利的嗓子在外面院子里干笑着。
刚刚推开后窗的张哲,面对四五把明晃晃的弯刀,只得默默的关上了窗户。
忽然,张哲猛然吻住了孟小婉,两个人瞬间放下了一切,将所有的力气和精神都集中到了眼前。
良久,两人分开。
张哲轻轻在妻子耳边说道。
“外面那人既然肯等我们这几息的时间,祸事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我思考了一下,大概率是江小弟那边出了事,因为我只与他说过皇帝南征的猜测。除了此事,我委实想不到皇帝为何要如此对我。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只是事事都是听我的吩咐。有申屠夫人这层关系,你当是无碍的。”
孟小婉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着他,眼中温柔和眷念仿佛化作了永恒。
那笑中的决然,一时让张哲肝肠寸断。
直娘贼,张信之,叫你作什么好人!?叫你不忍心!
房门推开,张哲与孟小婉牵着手走了出来。
“哟,还真是伉俪情深啊,”尖利的声音来自一位五十多岁的白净男子,只看那一身袍服和雪白的皮肤,便知其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宫中太监。
“接旨吧!”
张哲和孟小婉闻言双双跪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凡世之当兴,必有祥兆,国之将荣,当有殊异,查武陵郡桃林秀才张......诗镇西垂,词开仆恭,......,赐宣议郎,禄从八品,......,素闻知微见著,善于宣诸文字,.....今纳流乞为民营事转运,......着权领迅车军右营指挥,即刻赴任,不得有违。钦此!”
张哲心中微定,皇帝果然将那些流民乞丐编成了转运民夫,而自己则被因前功赐予了一个从八品的散官“宣议郎”,还怕他泄露南征的消息,被皇帝关进了民夫营,大概是管着五百个乞丐编成的什么“迅车军右营”,帮着转运物资。
当即他就怀疑皇帝是不是看过《天龙八部,所以才拿这些被“丐帮”上了头的乞丐来讽刺自己。
当张哲接了圣旨,果然那宦官对着孟小婉说话了。
“圣人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冷梅园,特旨诏张门孟氏入园陪侍申屠夫人。孟氏,请吧!”
张哲当时就觉得头皮一炸,整个人就想猛的站起来。
皇帝这是要把小婉押做人质!
刀光闪过,两把长刀架在了张哲的脖子上,可他丝毫不顾的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两名鸾衣骑士差点收刀不及伤了他。
孟小婉急忙拉了他一把,乖巧恭声应道。
“民妇孟氏遵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