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养士两百年,正该厚积薄发?”
八楼上,老者背手而立,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
他忽然转头看向了三福。
“国朝养士两百年,就出了谢固这些个玩意?”
老太监只会对皇帝的血脉家事发表意见,涉及政事的一律是低头装死。
章华皇帝也没想过老太监会回答他,他目光闪动, 下一刻,那句话从疑问句变成了肯定句。
“国朝养士两百年,也正该厚积薄发!”
“让中书拟旨,”老皇帝施施然的坐了下来,“免去周知易在东宫的差事,出任礼部左侍郎, 为本次恩科主考。让他三日后, 把副主考和各房考官的名册拟好呈上来。另, 国子监祭酒解亨年年迈请辞的折子,朕批了。着其擢升一级,荫封一子,赠金三百归乡荣养。”
三福记下,又问:“解祭酒去了,那国子监的事?”
“叫周老倌以礼部侍郎监管国子监,有那一群不省心的在,这老倌想必便没空来烦朕了。”
此时,楼下张信之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直接怼向了廖申然。
“数后十一位?君且听某念一念这些数,可否能相印证?”
“不妨事,君尽可先来!”
从小接触算学的廖申然,对家族的割圆之数有着不同寻常的自信。
割圆之数,首出上古奇书《周髀算经, 其数为三。上古前汉西汉末年,有宗室刘歆推出三后四数,为一五四七。后大家张衡更其数为一四六五。
又有三国时刘徽得数为一四一六。
诸祖横渡天宇之前,有东海何承天得数为一四二八八。千年以降, 廖氏将此数推演至九位,又七十载,耗尽廖氏无数心血,今年年初方推演至十一数。
张信之明明是寒门之后,以其家世,得知三】后六七数,便已是非分之福。廖氏九数,从来只授世交大族的嫡子。
廖申然想着:大约是此人得了机缘,不知从哪家不孝手里得了些许皮毛,便想来我面前卖弄。
“凡数三之后,曰:一四一五九,”张哲掰着指头,先念了五个数,“再曰:二六五三五。”
十位数刚刚报完,只听案几翻倒之声响起,竟是廖申然骇然而起,满脸怒色的指向了对面的张信之。
“好贼子,安敢窃我族之秘!”
张哲呵呵一笑:“第十一数应为八,不知你廖家可是算到这里?”
眼见得激怒之中的廖申然,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冷笑。
一拍头,张哲也反应了过来。
廖家推演出的第十一位应该不是八,而是九!
因为第十二位数字就是九,第十一位和十二位合起来是八九】,而只推算到第十一位数的廖家,自然只算出了第十一位的大约值无限接近八九】的九】。
“莫急,也莫怒!”张哲又伸出了一个手指,“第十二数应为九,十一、十二合之为八九,而你廖氏能推演出第十一位为九,也是差得不多了。”
“不可能!”廖申然彻底失去了世家子弟的风度,双目圆瞪,似要择人而噬,“这不可能!汝如何得知后几数?汝、窃......窃吾族.......!”
“窃?!”张哲大笑起来,“十三数为七,十四数为九。”
廖申然惊惧的望着如妖魔一般的张哲,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多少叔伯长辈经年呕心沥血,终日形容枯槁,纷纷因心力衰竭而早逝,七十年间才得到了这第九、第十和第十一之数,每个数上都萦绕着廖家的亡魂。
魔鬼!
“魔头!廖氏与尔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张哲不带丝毫怜悯的看着疯狂的廖申然。
天下之学沦为一家之私学,以致千年以降,圆周率竟然只发展到了十一位!
魔头?在张哲看来,阻碍了学术传播与发展的私学族传,怕才是真正的魔头!
“第十五数为三,第十六数为二,第十七数为三,第十八数为八,第十九数为四,第二十数为六。”
张哲冷冷的盯着对面疯魔一般的男子,一口气把小数点后的二十位都报了出来。
“哲闲来无事,只推到了这第二十数,诸君会算者,自然能按数倒推之,便知某所言之真假。”
满楼却鸦雀无声。
只看此时廖申然的疯狂,所有人都相信张信之所言大概率是真的。最起码,到第十二数都是真的。
至于后面八数,大约几日之后,就会有人验算出来真假。
廖氏七十年,百条性命,就得了两数。
而这张信之却“闲来无事”,一口气推演到了二十位。
换做是他们,设身处地也会疯魔,甚至拔剑......。
长剑出鞘声响起,廖申然持剑就往南楼冲来。
一阵惊呼声中,走廊里的人群被唬得大散。
商楼的管事也是反应慢了几拍,谁特么知道说好的文斗,居然能发展成刀剑搏命!
六楼全是小厮和使女,哪个敢招惹红了眼睛、人半疯魔的廖申然?
盘坐在南六楼走廊口最后一个案几后的江上央,一时因为脚麻没能站起来。狂奔而来的廖申然虽然没有刻意针对他,但是疯狂挥舞的长剑,必然会砍中堵住了唯一进入南六楼通道的江小弟。
不是因为江小弟太勇敢,而是这里实在是不够宽。
张哲刚刚摸出高压甩棍,看到江上央竟然一时没能站起来,当即就瞪大了眼睛,不好,劳资三妹要守寡!
忽然两道身影从江上央身后扑出,轻巧的避开了宝剑,抱住了廖申然,三人滚成了一地。
狂奔而来的张哲挥舞着甩棍,一把抓住江上央的后领拼命的往后拉。直把惊魂未定的江小弟拖出去十来步才停了下来。
从一边扑出的两个人,看上去并不壮实,但是手脚却极为有章法,轻轻松松的就将疯魔的廖申然给控制住了。
张哲一眼就看出了两人的与众不同,其中一人的短须似乎没沾牢,皮肤都相当的白皙,原来是两个宦官!
也就是因为这一眼,张哲心中一时感慨,误会了对皇帝最自己的好感,只道对方还暗中安排了人护卫着自己,让他真的生出了几分忠君之意来。
张哲自然是表错了情。
实际上,在章华皇帝心里,比起幺孙江上央,张信之就是个搭头。
八楼,三福死死的抱住了江上央他爷爷的腿。
“主子!在商楼,诸国使团之人均可佩剑,这是太祖祖训啊!咱们日后找个机会再做了此人,现在不行啊!”
江老爷子的手在抖,他一时也站不起来,刚才廖申然宝剑即将砍中江上央的那一刻,他的魂儿都差点飞走。
为帝几十载,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说杀就杀,亲儿子也处死过两个,偏偏就是这个养在民间的幺孙最让他挂心。
“还等日后!?”皇帝的声音在发颤,“廖某已然疯魔,疯魔之人跌死、撞死、自刎难道不是寻常?!嗯!!!?”
“今日中秋,是团圆之日,”皇帝咬着牙花子,看着自己的心腹大太监,“莫非你还留着他今夜过个好节不成?”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