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走进了宫城后面的甬道,这里多是下等宫人出入的所在。
老人看了看外面,正有几个宫女太监正与家人隔着栅栏互相抹眼泪,老人叹了一声。
“鱼藻宫的夜宴,是在申末下午五点吧?”
“是的!”
“往后推一推,改在戌初晚七点,叫各宫嫔妾的家人下午都入宫见一见。各王府也往自己丈人家去走一走, 顺便拜个节,莫说天家无情。”
“诺!”
牛车有三福跟着,轻松地入了宫。
离着上书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有红衣太监一溜小跑的来到了三福的跟前。
“刺驾?!”
上书房,章华帝的脸色波澜不惊,只是在细听三福的回报。
“金鲤街,约有七八十人, 都手持利刃, 还有十一个弓手。二十二名侍卫, 当场战死十三人,余者皆伤。刺客们没有料到五龙车里坐的其实是庞统领,领头杀进车里的几个,两人被庞统领格杀,一人生擒。南门禁军队正孙布违令带人第一个赶到,一共十六人,有五个没能闯过对方设置的火障,倒在了火场里。”
“北门衙军第二个赶到,刺客跑了十多个,没来得及跑的刺客大都自裁了。连着庞统领拿下的那个,一共有四个活口。另外......。”
“另外什么?”皇帝轻笑了一声,“只管说,朕听听。”
“禁军左都虞侯郑灿并南门校尉姜鹏, 在听说陛下进了上书房后都自裁了。刚刚又有消息来,承天府主簿林政一家子都服了毒。下面报过,有人拿着林政的牌子拦住了赶往救援的武侯们。”
“弓箭进城?”老皇帝摇摇头,语气却很随意,“派人去外城巡城司看看, 朕怕那边也会自尽几个。”
“奴才已经派人去了,还封了五军的武库。缴获的弓箭上编号花纹虽然磨去了,但实实就是我大郑的军器。”
“嗯!”老皇帝揉了揉太阳穴,不动声色的下了旨,“传孙格正、李大年和顾凿进宫议事。”
三福见皇帝传了首辅、次辅和季辅觐见,便轻声的问:“主子,这让各处王爷王妃回一趟娘家的事,还传下去么?”
“传,怎么不传?”老皇帝睁开了眼睛,锐光四射,“同时封闭外四城,今夜片纸不得出京。朕召见三位宰相,今夜不知多少人会睡不着。正好给他们一个光明正大聚会议事的机会。”
“诺!”
崇国侯薛府,刚刚挂起的圆月灯笼正被急匆匆的挂上了金穗子。
中秋节的下午,宫里竟传了陛下的口谕,让各府王爷王妃都回门看看。口谕下得急,薛府根本没有准备,只能在太子妃快到家之前,把从库房里取出的金穗子到处挂满。
红绒步地毯刚刚铺好,太子妃的车驾就到了大门。
崇国侯薛固山育有三儿两女,嫡长子薛勇早早的被封了世子,次子薛雄在军中厮混,庶子薛文管着家里的买卖。最年长的便是嫡长女薛茹,嫁给了宋王杨重池,也就是当今的太子。她与太子育有两个儿子,便是燕东王杨尚默和乐扶王杨尚川。
薛侯与夫人迎在府前,正好看见嫡女从车驾上下来,正要见礼却被太监们扶住。
一家人拉着手就直接进了内堂。
“如此似乎与礼不合?”薛夫人是个明白人,当太子妃拉着他们直接往内堂走,当即低声提醒了一句女儿。
太子妃吩咐人闭上门,这才大大的出了一口气。
“父亲、母亲,今日陛下微服出宫,在回宫的路上遇到了近百刺客!”
薛侯当即暴起,一把就抓住了女儿的手腕。
“太子如何!?”
太子妃拍了拍父亲的手,低声道:“陛下无恙,太子也无恙。消息传来的时候,东宫上下都被唬得不轻。我立即封锁了宫门,搜检了东宫。”
此刻,年逾四十的太子妃如同一位无助的女儿家,猛的扑在了母亲的怀里。
“我竟在太子和孩子们的饭食里发现了毒药!太医说是牵机,试毒根本试不出来,只配着太子爱喝的香茶便可发作。半刻钟不到,宫里负责太子膳食的太监就自缢了两个。”
薛夫人惊恐的抱住了太子妃:“他们没有用膳?”
太子妃双手合十哭道:“我自嫁给太子后就知道,他在中秋清明两节是从来不吃东西的,只到了晚间宫中夜宴时才用些素的,是为了祭奠亡故的母妃曹娘娘。这件事只有我和他身边的几个亲近人才知道。两个孩子今日都偷偷跑去了商楼看热闹,房里的饭菜热了几遍不见人,就喂了猫狗。”说到这里太子妃忽然又抖着说了一句,“默儿房里还死了个贴身的宫女,川儿院子里的猫狗也死了个绝。”
薛侯转了几圈,忽然问女儿:“太子是故意不来我们这里的?”
“陈先生给太子进言,说是只要我来就可,太子却是万万不能出宫的!”
“那陈纯臣确实有些道行,”一头白发的薛侯终于坐了下来,“遇见这么大的事,陛下还让你们各王府出府省亲。怕不只是因为中秋的缘故,也在看那些人会急不可待的聚在一起议事。太子不出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是最稳妥的。”
“两个孩子可使人看住了?”薛夫人替女儿擦了眼泪,又问一句。
“陈先生把默儿和川儿都叫去了书房,这会怕是出不了宫。父亲、母亲,我回家一趟,也不能多待,至多到了申时就要回宫去,那边我委实放心不下。”
薛夫人满脸的不舍,但薛侯却点头同意,他又沉吟了一段时间,忽然开口。
“你回去的时候,从我这里带两个人回去。”
太子妃好奇:“这个时候,往宫里带人?”
薛侯却笑了一笑:“说起来也是你东宫名下的人,只是人如今却在教坊司。太子立储后,武陵郡进献了歌舞姬两个,陛下觉得好便让留在了东宫,你可有印像?”
“是了,这事我也记得,”太子妃皱皱眉头,“不过太子说,储位刚立,他哪里敢就贪图享乐?再说外面的人,他也不敢随意留在身边,我便没有留在宫里。这两个人如何能找到了我们家里来?”
薛侯先把薛雄帖子的事说了,又道:“本来是一件小事,不必如此郑重对待。不过,当下这个时机,却适合用上一用。”
“父亲,我宫里也有舞姬,为什么偏要这个档口进人,可有什么诀窍?”
薛侯说道:“太子与其他王爷不同,一切照旧的局面是最利于太子的,这是太子最大的优势,也是太子最大的本分。陛下遇刺,今夜的宫宴必然大有波折,佳节气氛怕是难以维持。今儿晚上,陛下会冷眼考看诸王,也会查看太子的态度。诸王若是互相置气,为了和睦气氛,你与太子便举荐一出歌舞,虽料定作用不大,却能得到陛下的暗许,这便是长兄与长嫂的气度。”
“你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在没有核查完之前,是万万不能往宫里带人的。而这两个人,据我所知是严匀指使武陵太守献上来的。严匀是陛下的心腹,你在宴中隐隐提一句。既明知是严匀的人,还敢往东宫里带,太子对陛下的坦荡便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