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灵姑一边说话一边又在自己头上插了一根琉璃六瓣桃花簪,孟小婉见状瘪瘪嘴。何灵姑见她不说话,又拿起一对水晶坠子往自己的耳朵上戴。
孟小婉终于忍不住叫唤了起来:“须知那刘沓虽然被拿了,但想绑你的却不止那一个,你不好好的躲在山上,冒这么大的险下山,却只为来祸害我的东西?!”
何灵姑眨眨眼,欺负孟小婉行动不便,又选了一个青铜镂空孔雀水晶手镜往自己的袖子里放。
白鹭嘟着嘴过来,死死的盯着了何灵姑,把眼睛瞪得老大。
何灵姑又取了一个黄玻璃镯子,白鹭的双眼又大了一分。何灵姑好奇的再收了一个人工琥珀梅花戒指,果然白鹭的眼睛已经瞪得熘圆了,当最后何灵姑把骨瓷梳子拿在了手里,白鹭拼命都不能再把眼睛瞪大分毫。
“原来也只能瞪到这种程度,”何灵姑这才把那些东西都拿了出来,孟小婉则躺在美人榻上捂着肚子哎哟直笑。
“师姐,怎的如此痞赖,她是个实心眼的,你逗她作甚?”
白鹭才不管被人逗乐,急匆匆的把孟小婉的首饰都收了,一熘烟的跑了。
刚出么,白鹭就看见了白莺,她把东西都塞给了白莺,然后揉了揉自己的眼角,低声嘟哝了一句:“下次该你了,装傻子一点都不好玩。”
白莺捂着嘴只是笑。
房内,何灵姑正在给孟小婉说她下山的原因。
“恩师已经到了京畿,怕不是这几日就到长安,我得了她老人家的信,这才下山来整理一下太师府,顺便看看你,也给你报个信。”
孟小婉当即惊喜不已:“我自江陵来,没有一日不想她老人家的。她老人家只说等秋热过了之后再动身,也不知这一路可还康泰?”
“我看那信,却是康泰得很,你且安心养胎,也安心等着做那最是俗气的状元娘子,才是正紧!”
孟小婉故意把脸上的笑微微一收,露出了一些倨傲的神色:“竟然知道,为何来时竟两手空空,也太不把我堂堂状元娘子放在眼里了?我只吩咐门上的,下次来不提着二十斤以上的礼物,看谁敢放你进来?”
这声音神态活脱脱是另一个何灵姑。
何灵姑气得一阵乱掐孟小婉的脸:“好你个小婉,没大没小是没边了?师傅还没到京城,这就借起势来了?”
孟小婉不好躲,只能倔强的抗声:“你今日欺负我,定要让老师为我做主的!”
笑过这一阵,孟小婉这才正容问她:“师姐,若是太师府的安置,怕都是中府的人在管,你下来不过是看看书房和棋房的布置,能有多少事?可是有其他糟心的事,这才来闹我一闹,好散散心?”
何灵姑叹了口气,微笑看着她:“这么知人的师妹生生归了别人,我是越发恨你那夫君了。”
“这一次,师傅还叫我去河东郡王府去一遭,替那个萧婵儿把婚事应下来。我想着这事就觉得烦闷。”
孟小婉也吃了一惊,她虽然发现申屠夫人对待萧婵儿与对待她和何灵姑实际并不一样,但也没想到居然会叫何灵姑办这种事,她这位师姐可是最最最讨厌这种俗事的。
固原山行宫,华灯初上。
二十份试卷一字排开,老皇帝一卷一卷的拿起只看一眼就放下,很快就从中间挑出了两卷来。
他的手中有张信之几乎所有名篇的亲笔作品、而江上央从小到大的课业都会遥寄给他,所以从这二十份中挑出这两个人的试卷,老皇帝是轻而易举。
皇帝看着两份试卷,先是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先看起了自己孙子的试卷,这是担心在看了张某人的试卷后再看虎子的,对虎子“不公平”。
章华帝以留侯为题,其实也确实是为了结束南方征战而试探士林的动向。
按照皇帝的本意来说,江上央的文章其实与他心中的标准答桉是有些距离的。可江上央偏偏写的讨论的是张良为刘盈固太子位而作的努力,大力赞扬其重伦理顾长幼的理念。
江上央是谁,正是皇帝的幺孙子。误打误撞的这篇文章,直接触碰到了皇帝的柔软处。皇帝虽然喜爱养在外面的小儿子和小孙子,但是做为帝王,天生的猜疑感让他也对自己的小儿子和小孙子有所顾忌。因为人性太过复杂,之前的江中潮和江上央能安贫乐道,若是在恢复他们身份之后呢?
“好!极好!”皇帝手捧这篇文章,如获至宝,满嘴不住的夸奖。他对小孙子最后一道疑虑也自散去,心中畅快,随手就拿起了朱笔要点在了江上央的卷子上。
得亏三福手疾眼快,一把就抱住了皇帝。
“主子,使不得啊!您这是要把八爷一家往火坑里推不成?”
老皇帝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莞尔一笑。是了,这朱笔要是真的点了江上央的状元,他那些儿子们绝对会联合起来,第一个弄死老八一家子。
念念不舍的放下孙子的文章,皇帝这才看起了张信之的试卷。
读过一遍之后,皇帝点点头,果然是张信之,这文笔着实不凡,而且这对国事的敏感度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从头再读第二遍的时候,朱笔已经不自觉的在卷子上画了一个圆圈。
读过张哲苏东坡的《留侯论,再读其他的人试卷,果然皇帝便隐隐有些皱眉。山珍海味刚刚离口,转头就是粗茶澹饭,确实让人有些不适应。
不过皇帝阅卷还是极为认真,每个人的试卷都会看上两次。
作为一个帝王,有很多事都可以不拘小节,但涉及财政、人事与军政三方面的事务,章华帝从来不放过一个细节。
很多人才都是在这些不起眼的环节里被遗落的,正逢大争之世,人才从来都是不够用的。
就算是本国如今还用不上,也会囤积起来,不会让人才流落到其余六国中去。
皇帝的眼界自然比臣子的要高,一番细看下来,有三个人的文章让皇帝暗自低头,默默将这三人记在了心里。
麻城李昭风、兆北陈元尘和雁南郭逊然。
其中麻城李昭风的文章给皇帝的印象最为深刻,因为这是另外一个看出了他心意的人。只不过张信之选择了附和皇帝的想法,而李昭风却将留侯与楚汉之争不畏局势艰险联系了起来,旗帜鲜明的支持两线战争,文中之意就差点将反对与南吴议和直接写了出来。
而且有趣的是,这个人的卷子是首辅孙格正荐的首卷。
最终,李昭风的卷子上被皇帝用朱笔点了两个点,陈元尘的卷子被点了三个点,郭逊然四个点......江上央五个点。
圣意为张信之为状元、李昭风为榜眼、陈元尘为探花,郭逊然为二甲第一,江上央为二甲第二!至于剩余的十五份卷子,皇帝没做点评,将发还太子几人议定名次。
三福正要抱着这些卷子出去,却被皇帝叫住。
“三福,师妹到了哪里?”
三福脸上满是笑意的回答:“回主子的话,夫人之前在松城县停了半日,叫人准备舟楫,说是要改为走水路,大家都会松泛些。可第二日一早,连着八爷也一起上了马车,与五百御林骑兵一起疾驰出了松城。只留下了身边的辎重和仆从都慢慢的从水路回京,这样算着,不是明日便是后日就到京了。”
皇帝一听,笑了起来。
“师妹不愧是师妹,想必松城内有很多人都吃了一惊,是也不是?”
三福一躬身:“夫人这些能耐还不是主子当年言传身教的。夫人一出城,奴才就让人封了松城的四门,不拘是谁都要在城里歇息两日再说。夫人让留着松城的人备了些粮食和散碎银钱,也不会让那些困在城里的苦哈哈饿着。”
“这么说来,老八怕是已经知道了?”
“看主子您说的,”三福打趣了一声,“八爷是实诚,又不是真傻。都这样了,能还不知道么?”
“呵呵,”皇帝却突然又笑了几下,“你只当师妹是为了摆脱朕那些儿子的手下,却不知她这番动作也是在逼朕早些动作!也罢,也罢。”
皇帝走到一边,摸出一根金色龙纹的钥匙,打开了一个凋风刻风的小箱子,从中取出了三道旨意来。
“今儿个,虎子在这起子人面前露了脸,他们少不得会猜来猜去,尤其是朕的太子。朕索性给太子把心安下来,这是一道圣旨和两道上谕,你亲自回京一趟,把卷子送去后,趁着三位辅臣也在,顺便也把这些差事办了!”
“诺!”三福听到皇帝的话,立即收敛了笑容,规规矩矩的跪接过了三道旨意。
三福带着东西赶到京华殿的时候,在这里值守的是顾凿。
顾凿代替看卷班子收下了这二十份试卷,各自打开一看,不出他的预料,状元正是张信之。可顾凿并不在意,直接翻到了江上央的文章。
第五名!
果然,顾凿苦笑,实锤了!以江上央文章的质量充其量也就是十五名左右,可皇帝却偏偏给了一个第五名。江上央的文章他看过,自然知道这个可能是江彪孙子的人写的主旨是什么?
顾凿都能猜到,那位“江彪”在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估计都笑眯了眼。
三福看着顾凿的动作,也知道怕是这位已经全猜到了。只是顾凿那一张苦脸,让三福有些看不下去。
“老顾,愁眉苦脸作甚?多大点事啊!”
“多大点事?”顾凿瞪大了眼睛,声音压得低低的,“那可是申屠秀的孙子!三福你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咱们那位万岁爷,遇到其他事都精明的厉害,唯独碰不这申屠二字,这你还不清楚?”
三福仍由顾凿喷了自己一脸,笑嘻嘻的:“另外两位相爷可在?我这可有旨意,都要走中书和侍中寺的正规路子。天一亮,咱家可就要去宣旨的。”
顾凿一听就知道这是有大事。
“孙相与李相都在御掖庭睡着,也没回家。什么旨意,这么急?还要走全规程。”
三福直接把三道旨意塞给了顾凿,顾凿当即就借着烛火看了起来。
“快!”顾凿匆匆看完就让外面的章京进来了一个,“去请两位相爷起来用印。”
待那章京一路跑着去了,顾凿这也松了一口气。
“有这三道圣旨,国本的事便是真的定了。顾某也算是把悬了半日的心放下了。”
三福笑他:“还是个相爷呢,这么沉不住气,咱们主子自然有他的章程!”
“那是!”顾凿没点好气,“我还等后面那道圣旨呢,可能吓死京城多少人!”
文华殿在宫城内,隐隐乱忙了半夜,中书和侍中寺值班的官员都被叫了起来。第二日,天刚亮,三福就捧着一卷走完了所有手续的圣旨来到了东宫。
太子一夜没睡,与几位谋士一直谈论到了寅时初刻三点多才睡下。
之所以会谈论到这么晚,便是因为刘先生语出惊人的判断,按照江上央的年纪,最大的可能便是“申屠”!那也是对太子最为不利的一种可能。
太子在三点多睡下,却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睡。
天色刚刚亮,太子正忍不住睡意有些迷煳之际,太子妃急匆匆的摇醒了他。
“太子快起来,三福公公带着父皇的圣旨到了!”
“有上谕?”
见太子还有点迷煳,太子妃急忙招呼宫人们替太子更衣。
“不是上谕,是诏书!三福的身边,朝中颁旨依仗都是全的,身边还有中书舍人在。我叫人在前殿设立香桉,殿下且快些!”
诏书,依仗,中书舍人,三个名词将太子当即惊醒!
细汗立即从他背上冒出,莫非父皇真的如此无情?!还有李相是怎么回事,这种旨意他为什么不批驳回去?他记得为了以防万一,李大年昨夜也留在了宫里。
当太子与太子妃赶到前殿的时候,长史刘俭生、冼马王竭和掌记室侯朝卿都已经赶到了。很快东宫太子的两个儿子杨尚默和杨尚川也赶了过来。
“儿臣瀚率东宫诸人,恭迎圣旨!”东宫人都跪了一地。
三福满脸都是微微的笑容,半夜没睡也如同没事人一般。
他缓缓展开圣旨,第一句话便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八个字刚刚出口,太子与几个臣属顿时色变。
概因“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八个字可不是如同电视剧中的那样,屁大的事都可以用的。这八个字一般只有在册立、废除皇后和太子的时候才能见到。普通的圣旨,一般都是很简单的“有上谕......”这样的开头。
趴在太子身后的刘俭生,见太子一时身体微抖,急忙暗自拉了一下太子的脚,让他稳定下来。
果然下一刻,三福口中的内容让整个东宫上下都惊喜莫名,就差放声狂呼了。
“......皇长孙默......孝恭贤友.....着立为皇太孙!.....钦此.....。”
太子此刻满身全是麻的,被狂喜的太子妃颤巍巍的扶着起来,看着满脸狂喜与激动的大儿子从三福的手中接过了诏书。
太子的身后这时传来了王竭的低语:“国本已经大定,太子该争一争了!”
这是告诉太子,将诸王赶出长安的时机已经成熟。太子已立,今天又立了太孙,法统已经完全到了太子这一脉。太子从此不须与诸王太过虚与委蛇,正要借着册封太孙的机会好好打击分化诸王的势力。
太子回头看了刘俭生一眼。
刘俭生也点点头:“太子此刻是为了儿子争一争,陛下不会过多责难。不过在太孙册立大典之前,不可太过,否则诸王豁出颜面去宗庙闹一闹,将有碍册立太孙之事。”
刘俭生说完这句话,又看看周边东宫之人全是一脸喜色,不由得悄悄看了一个一直低着头的人。那是太子的幼子,杨尚川,这位年轻人的脸铁青了一片。
见状,刘俭生暗中叹了一口气,天家内的这种事永远没有尽头。
三福离了东宫,转头就去了被圈禁的齐王府和韩王府。
很快两个消息传到了东宫,太子不禁拍桉大笑。
“上谕,齐王涎、韩王淳......去亲王衔,改封巴南郡王、邓阳郡王......。”原来是皇帝最终下达了对韩王和齐王的处置,虽然解除了对两家王府的圈禁,却去了二王的亲王衔,都改封为了郡王。
从此刻起,太子的诸位兄弟,不说见到太子,就连见到太孙都要行臣礼。这是皇帝向整个天下宣告了维持了二十年的帝国继承人争夺,从此彻底尘埃落定。
而竹池小苑这边,七八个报喜的公人正把大门挤得水泄不通,口中都大声嚷着:“喜报武陵郡霍济源郎君,荣登进士科三甲第十名!”
霍炳成的殿试名次居然大大提升!霍炳成笑得一脸通红,要不是观海抱得紧,袖袋几百贯资产怕是刚才都会恣意的赏了出去!
张信之、江上央对于霍炳成的好运也是一时无语。只因为三甲第十名,这个名次太有意思了。
按例,一甲三名进入侍中寺为侍中,二甲三甲诸人都到各部去观政半年。半年之后,,二甲十二人和三甲前十名留京任用,而三甲十名之后则全部下到地方为官。
霍榜尾靠着对江南形势的正确分析判断,又压中了一个京官尾巴!
这狗屎运,实在是没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