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七背着个大背囊鬼鬼祟祟的从山坡上跑了下来,人家上大号都是往低处去,偏他一个人喜欢往高处走。
其实刚才是他一个人去到坡顶放飞了一只“吴人鸡”。
这个东西,平日都是郎君自己收着,用的时候也只让三七一个人知道。这个物件的存在,三七就连自己父母都没说过。
“窝个屎,如何能去这么久?”谢伦笑嘻嘻的打量着张三七,“我们几个还以为你去吃席了!”
张三七翻了个白眼,也没理他,直接来到了张哲的身边。
耿良几个人见状,都知趣的走开了几步,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个家伙不是去拉屎。
他们向来知道,在家主身上有很多神秘之处,是万万不可与外人言的。家中除了大娘子之外,无疑就只有张三七是知道最多的。
这是张三七一家五代服侍主家得来的荣耀,他们这些新晋的世仆还真是嫉妒不得,只能万分的羡慕。
耿良用肩膀撞了撞高德术:“你说咱们这些后来的,再过几代人,才能为主家掌管一些真正的机密事?”
高德术掩去了眼中的羡慕之色:“家主之才绝非区区云上郡所能束缚,咱们虽然是新来,可家主如今手中的人手,就我们几个,这都是机会,各自把握吧!”
“郎君,往北走五里地,有一片百亩方圆的巨石高地,高地上面西北方向有个百尺大的凹坑,那里有个十来米的水洼,水洼边全是野草。俺刚才用吴人鸡看了巨石高地四周,貌似只有从东南角一个缺口可以上去。俺寻思在那里过夜,最是安全!”
“行!就去那里。”
此时已经将近傍晚,正是该寻找宿营地的时候。
一行人加上两百多匹马,在张三七的带领下,离开了古道转向了未知的方向。
在走出了三里多路后,乾休拉住了自己的马,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和脚下的情况,有些疑惑的向身边的耿良求证。
“这里太偏僻了,地面上根本没有任何人畜通过的痕迹,咱们为何要走这边?”
耿良用嘴撇了最前头的张三七一下:“跟着吧,那小子手里有家主赐下的千里眼,错不了的!”
“千里眼?”乾休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摸向了自己的胸前。
直到他摸到师叔祖送给他那具小巧的“千里眼”,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耿大个子也是不懂装懂,“千里眼”根本看不到这么远,想必张三七的身上有着师叔祖另外赐下的法宝吧?
周边毫无人畜活动的迹象,让亲兵们也有些迟疑,可见到几个领头的都没有犹豫的跟在张三七的身后,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催马跟上。
很快,他们就看到前面出现了一处巨石高地。
目测大约有百十亩的大小,这处高地距离点最矮的地方也有四五丈。高地的落差极大,近乎是完全的垂直。
高德术看到这处地方,忍不住与谢伦商量了起来。
“这地势,你看着如何?”
“绝佳的防守之地!”谢伦眼中冒出了精光,“只看这片高地露在外面的石头,便可知道这就是一片石头林。你看上面四周那些断断续续的石头棱子,像不像垛口?我带一百人在上头,给你一千人你也上不来!劳资射你就跟射兔子似的。”
高德术被他气到了,你才特么是兔子!
“呵呵,劳资就围着你,渴死你个龟孙!”
也对,上头没有水,就西北这个干燥的天气,高德术还真能把自己给围臭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互相损着,跟着大队绕到了高地的东北角。
张三七跳下自己的马,招呼了一声,就带头走向了高地的岩壁。
就在他快要撞上岩壁的时候,他骤然向左一拐,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原来因为视觉误差,在岩壁的左侧有一道被岩壁护住的小道,斜斜的延伸到了高地上方。
只是这条小道上散落了大批的碎石和泥土,人畜都无法立脚。
张哲当即一声令下,分出了三十名亲兵来清理匝道,几柱香的时间过去,这条匝道也勉强可以让人马经过。
张哲也跳下了自己的马,牵着马走进了匝道。
这条匝道其实是一条高地巨石的裂缝形成,只因上方的土石滚落才形成了一条窄窄的、坑坑洼洼的斜坡,匝道最窄处只有丈半。
匝道上的泥土极为蓬松,多年未有人畜到达这里,故而看上去很结实的地面,人马踩上去就是半尺深的坑。
两百多马匹慢慢的上到高地之上,比清理匝道的时间花得更多。
上了高地后,张三七就带着人在高台上转悠了起来,他是在找在空中看到的那个水洼。
可他转了好几圈,竟然没有找到!
张哲知道后,也没说他。
因为从天空俯瞰时,因为角度的关系,往往会忽略周边的地形起伏。
张哲让张三七把大致的地形画在了地上,然后摸出了指北针,对了对方位。
他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一片巨石。
这片巨石大约占地几亩,张哲围着这片巨石转了半个圈,便发现了在两块竖立的高大巨石中间有个缺口,只是这个缺口里堆满了断裂的碎石和风沙吹来的泥土。
“就从这里开始清理!”
亲兵们这次来了五十多号,虽然不知道太守要他们清理碎石做什么,但也没人互相疑问和偷懒。
又过了半个时辰,夕阳快要坠入地平线的时候,碎石和泥土终于被亲兵们清理干净。
一阵欢呼声勐然响起,这片巨石的中央地带居然是空心的,有着两三亩大小的空地。而空地的东边还有一汪清澈的水洼,这导致这个空地上长满了野草和灌木。
只是因为入冬的关系,这些野草已经变得半黄半青,灌木在地表上的部分多数已经变得干枯。
谢伦第一个冲进了空地,俯身就拾起了一团干枯已久的“泥巴”。
他拿到鼻子边闻了一闻,随即笑了。
“这是大雁的粪便,明年开春它们还会回来,这里的水能喝!”
耿良提剑护着张哲也走进了这片被巨石包围的空地,看到张三七正得意洋洋的指挥亲兵们用刀剑收割草料,这地方太小,马匹都进不来,只能放到外面去喂养。
老汉马侉子急忙上来拦住了张三七,指着野草中的几株提醒。
“三七老爷,这两种草可万万不敢给马吃!”
“哦?我竟忘记了,你就是养马的行家,来来来,你都看看,把着眼,别让咱们的马吃坏了。”
张三七拉着老汉就走出了夹缝。
剩下那个半大孩子在帮着亲兵们收集灌木,用来取火。
半大孩子叫孬娃,十五岁的人却只有十二岁的个头。
他原姓仇,一家人都被上官家给害没了,他自己也成为了李家的奴婢,职业是放羊。
“孬娃!你过来。”
张哲挥手叫过了孬娃,打算问他一些事。
马侉子不在,孬娃就怂了很多。见到大老爷叫他,急忙搓了搓手跑了过来,然后噗通就跪倒,不敢三七二十一就连磕了三个响头。
“快扶起来,这是哪里的规矩?”张哲被他逗乐了,叫耿良把人扶了起来。
“回大人的话,”孬娃低着头回答,“在云上,俺们见到那三家人,都得这样。便是百姓,见到他们也要句腰的。”
“哦,这么说来,这三家的势力很大?”
孬娃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比不上大老爷的人!”
“来,坐下,慢慢把云上的事都讲给我听听。待会吃夜食的时候,让你多吃一个馍,如何?”
一个馍?!
孬娃咧着嘴就笑了,这个年轻的大官,他喜欢。
“我听人说过,其实这三家也就是这七八年发达起来的,三家人的武士合起来也就百来号人。”
“才百来号人?”张哲笑问,“就这么点人也能横行一郡?”
孬娃不懂横行是啥意思,只管接着说:“俺听老一辈的人说,自打一百多年前,胡人们破了云上,就把城墙拆得破破烂烂,还不许俺们修。谁修就杀谁全家!”
“这些个胡人,每几年就来劫掠一次,只要是谁家聚集了十人以上的男丁,就会被抓走一半做奴隶。像他们三家这种的,都是胡人故意放养大的,这些年来不知灭了多少家的门?他们再不走,胡人就该对他们几家下手了。”
在听到孬娃说云上郡的城墙几乎无用时,张哲的心里勐的咯噔了一下。
没有城墙的郡城,那岂不是周边的胡人想进来就进来!
“这么说来,郡里的事务其实都是他们三家在管?”
“那到不是,他们从来只管着自己的庄子。在郡里,大家伙好的时候没话说,但是闹起来便从来只看拳头说话!”
一盘散沙!
张哲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又问孬娃。
“那大家伙种粮食不?”
“大老爷,您这是要收租?”孬娃紧张的看着张哲。这让张哲忽然意识到,那三家人可能在云上郡给他留下了不少“见面礼”。
张哲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还是摸出了一块地瓜干扔给了孬娃。
“试试吃吃看,大老爷我准备以后就在云上种这个玩意。”
孬娃拿着地瓜干勐的嗅了几下,淀粉的香甜气息一时让他迷醉。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一块地瓜干就消失在了孬娃的嘴巴里。
“这是粮食?!”
“对!好吃么?”
“大老爷,这粮食好吃!太好吃了!”
“那咱们云上都种些啥?”
“啥也种不了!”孬娃哭丧着脸,“我们那地水少,人都不太够分,哪里有水给庄稼?”
“咦?”张哲好奇了起来,“那郡民们是如何生活的?”
这个问题倒是把孬娃给难住了,不就是饥一顿饱一顿么?
正好马侉子选了一堆料草经过,替孬娃回答了这个问题。
“郡里人的营生不多,有的会北上草原去替胡人放牧,有手艺的就帮着胡人修帐篷、牛车,或者去南边的山里打猎,女人家就接胡人们的针线活。”
“来,你也坐!”张哲招呼马侉子也坐下,“你也与本官说说云上的事。”
马侉子喜滋滋的坐下,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轻了三分,对面可是传说中才有的太守老爷啊。
“郡里人口不多,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过万把人。胡人不准咱们修补城池,也不许咱们操弄铁器,还过几年就来劫掠一次。所以,郡里往往只有一些老幼待着,青壮男女一般都藏在南边的山里。只有到了冬天,山里待不住人,才会回到郡里来。”
“那给胡人们放牧是怎么回事?”
“那是西北边的瓦羌人,有两个瓦羌部落占据了西北边好大一片草场。这些瓦羌人经常往更远的西南去与一些小国作战,家里的牛羊都只有女人们来放牧。这些瓦羌人便会在出征前,找一些帮工来替他们家里放牧,顺带帮他们看着家里的奴隶不要造反。”
“哦!那怎么找到咱们头上了?”张哲比划了一下,“那地方距离云上也不近啊!”
“嘿嘿,那些人胡人都知道自己的德性!”马侉子谈兴上来了,“自己部落里还好一些,可是到了别人的部落,那就是放进了羊圈里的狼。莫说家里的牛羊帐篷,就连老婆孩子都一起打包带走。”
“也就是我们中原人讲究,只要谈好了价钱,基本都可以放心。现在好多小伙子都在夏末时分,被招到瓦羌那边去帮工,赚回来的东西倒是能让一家人活上半年。有些女娃子也会去瓦羌找些缝补、挤奶的差事,只要咱们的女娃儿平安到了瓦羌的地盘。那些胡人婆娘就会把珍藏多年的好皮子都拿出来,就她们的手艺,可舍不得自己去糟蹋皮子。”
“那靠近咱们的这些部落,就会让去做工的人路过自己的地盘?”
“大人,咱们云上郡周边有二十多个小部落,您别看这些人面对咱们的时候凶神恶煞的,过两年就抽签来祸害咱们。可瓦羌人全族控弦二十万,一人吐口吐沫都能让淹死他们,他们一点都不敢招惹那边。”
“如此说来,咱们郡上有不少人会骑马?”
马侉子笑了:“不会骑马的,大约就是一些女娃和孩子。”
“那云上郡可以养马?”
马侉子一听这个问题,当即就长叹了一声。
“没水就没草,咱们郡里的好草场都在昭定那边,如今却是息郎部和索科拖部的地盘。郡里大约有百十匹马,都是老了或者瘸了的,再被胡人低价卖到了咱们这里。这些马往往还是十几家相好的合伙买下的,让家里小伙子和半大孩子都轮流学骑马,日后好做给人放牧的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