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哲一路马不停蹄,但当他赶回云上郡的时候,已经到了七月初九。
“霍大人四日前快马路过云上郡,并未停留,已经直接赴京。霍大人曾言,瓦羌人二十七万大军号称五十万正在急速返回大草原,宣称马上要与北卑人决战。”
正在汇报的是谢伦,他护送霍炳成一路西去,最是了解情况。
“说马上决战就过了,”张哲看得很清楚,“现在最多是全面的战略接触,在局部进行接战。北卑人的主力不在大草原,雄鹰汗的目标应该是集中力量突袭北卑人的王庭旧址,再趁北卑人仓皇北归的时候,再大举压上,一战而定胜负。”
太守府大厅内,张五六、耿良、谢伦、高德术、乾休、陈炯和徐几道都齐聚一堂,在听张哲的分析。
“陈先生,现在郡中人口和战马数目如何?”
面对张哲的提问,陈炯略一思索便给出了答桉。
“本郡一直在用粉条收购中原奴隶和战马,虽然如今草原饥荒已过,人口和战马价格已经大为上涨,但是周围各部与云上郡的交易已经形成了惯例。全郡到本月人口合计五万七千余,其中男子三万九千余,童子少年有一万一千,四十五岁以上的老弱有一万六千,十七岁至四十五岁的青壮有一万二千余人,人人皆能骑马。有战马合计一万三千另五十二匹,马驹一千四百余。若是出动骑兵,按一人一马算,大约能出七千余。”
乾休不解问:“不是有一万三千匹么?就算扣除运载辎重的马匹,怎么也能出动九千匹吧?”
听到这个问题,张五六首先笑了起来。
“说来,都怪郎君从秀山运来那十一匹公马,不过一岁多,已经比普通战马高出一头,近一个月来还开始发情,换做其他的公马起码也要两三岁才有的事。而且一般的公马,最多每日两次就是极限,可这些畜生委实厉害的紧,一日竟能行房十多次。每次事后,吃下数十斤蓝苜蓿,马上就恢复了体力,还喜新厌旧从不回头。只这一个多月来,已经被它们祸害了三千多匹青年母马。那些被它们祸害过的母马都喜欢围在它们身边,拉都拉不走,故而如今只能动用九千匹战马。”
听到这个事,张哲颇感惊讶。
这些马驹子才一岁多,就能干三岁马做的事?不过,这些被熵沾染过的马驹本身也很奇特,明明父种是来自尹犁马和蒙古马两种,可偏偏都长成了一个德行。
“云北各部的老幼怕是已经回到了班浆河北,他们的手里还有不少的战马,马上派人去收,就说我们准备回中原与入侵的北卑人决战。他们深恨北卑人,说不得就会让出一些战马来,叫我们的人不要吝啬,把粮食多给一些。”
“再就是趁着我们已经与瓦羌人结盟的档口,向瓦羌人的附属部族也高价收马。瓦羌人一旦开始征战,就会到附属各部点丁拢马,征用起来不但不付一个铜板,而要他们自备干粮和草料。这个时候我们大肆收马,他们怕是求之不得。”
陈炯立即应下。
“徐先生,”张哲又问起了徐几道,“溪谷工坊如何?”
徐几道回答时,脸上带着一丝得意。
“自从太守南征开始,溪谷、矿场都进入了太守所说的一级战备状态,连续三十日的三班倒,库中全套甲胃已得九千具,加上已经装备的部队,合计一万三千余具。铁胎弓六千三百把,箭失五十万支。”
“辛苦先生了!”张哲对着徐几道和陈炯行个半礼。
“不过,既然忙碌了整月,近日便可将速度放慢下来,赏赐一定要到位!”
“诺!”
“诸位,”张哲举行了酒盏,“待朝廷诏令一到,本郡兵马便即刻动身东进。”
满厅一片应诺。
七月初秋,长安城中鼓声钟鸣阵阵。
满朝文武聚于太极殿外,就连龙德帝本人也抱恙亲临丹陛之下,黄盖落阶,百官相迎,都只是为了迎接一位小小的从六品鸿胪寺寺丞。
当一身风尘的霍炳成手持旌节进入了殿前的广场,见到这种架势也被吓了一跳。
鼓乐轰鸣,龙德帝含笑亲自上前,唬得霍炳成急忙拜倒在地。
“霍爱卿,快快起来!”
龙德帝亲手扶起了霍炳成,还拉住了老霍的手。
“诸卿来看,”龙德帝挤出一滴泪来,指着霍炳成脖子上的那道伤痕,“若非霍卿勇烈,慑服瓦羌诸汗,何来如今的局面?”
霍炳成急忙俯首询问。
“敢问陛下,北卑人可是退了?”
兵部尚书温言笑道:“可不就是退了么?听闻瓦羌人五十万铁骑进犯,北卑人数日之前已经仓皇北归,魏逆背后已然空虚。被北卑人荼毒的三道郡县,已经陆续反正。涵县坚固,魏逆虽众却已是强弩之末!”
霍炳成听了这话,却急了起来。
什么魏逆是强弩之末?有什么背后空虚?全是冠冕堂皇之言!
就算燕北、云右、海东三道全部反正朝廷,但是被北卑人蹂躏过的三道对于镇压魏逆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既拿不出粮食也派不出兵马。
反倒是魏逆割据的河东道,可以为魏逆攻击畿内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员和粮食。
在霍炳成看来,朝廷除了继续召集勤王军马之外,另再派一支兵马进入河东,斩断魏逆的根基。而这支兵马,霍炳成又以为征调云上郡的骑兵是最佳的选择。
“臣斗胆,请朝廷征调云上郡三千骑,自秦关向东扫荡河东道,断绝魏逆后路!”
霍炳成的建议毫无私心,可群臣却互相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反倒不少人暗想。
果然还是年轻啊,这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呵呵呵呵,霍卿一路劳苦,还是先歇息一阵,朝中事务自有各位重臣操持,若有独到的见解,不妨递个折子上来。”龙德帝轻轻松开了霍炳成的手,微笑着宽慰了他一句,“今日朝饮,诸公近日都劳苦为甚,且把公事先放一放!”
不等霍炳成再次说话,两个太监上前就扶着他往殿内走,也成功隔开了他与皇帝的距离。
浑浑噩噩的吃完了朝宴,群臣三三两两的谈笑而去。
之前还万众瞩目的霍炳成则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出了大殿,再没有一个人上前与其交谈。
霍炳成来到了宫门之外,正好看见杨尚央站在那里,分明就是在等他。
“老三!”霍炳成一把抓住了杨尚央的手,“朝中诸公到底是怎么呢?云上郡明明被老二经营成了塞外江南,此刻起码可调出三千骑兵来,为何他们就是不肯?”
“兄长,”杨尚央苦笑一声,拉着他边走边解释,“这件事都怪小弟父子,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酒楼上,霍炳成连续喝下了两角酒,此刻的他再没有了之前说服瓦羌东归的意气,而是满身的疲惫。
按照刚才杨尚央的话,如今帮朝廷守着京城门户涵县的是他王府的重甲兵和将领。若是再把张信之的骑兵调入关内,届时满朝文武怕不是都要仰闻昭阳郡王的鼻息生活。
“二兄是先皇祖父故意调往云上不毛之地的,结果二兄却在短短时间内将云上郡大治。前段日子,朝廷更是无端申斥了二兄,如今满朝文武的脸都被自己给打肿了。为了皇家的面子和群臣的面子,他们是断然不会让二兄带兵入关的。”
“嘿!”霍炳成愤然将酒盏掷于地下,“竖子不足与谋耳!”
杨尚央将喝得酩酊大醉的霍炳成送回了寓所,刚刚回到王府。
却见一人正笑吟吟的站在书房门前等着他。
“梅先生?!”
书房内,杨尚央与梅鹤林双双坐下。
“不知父王可好?”
“世子安心,王爷一切安好!”
“父王派先生来京,不知是为了办理何事?”
梅鹤林轻轻一笑。
“梅某来京,却是向王爷请了假,说是回乡探亲,实则是来京城筹划一些事情。”
杨尚央可不是一年前的小白,正在给梅鹤林斟茶的他听到这话,勐然一抬头,惊愕的看着对方。
“先生!”杨尚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惧,“有些事是断然不能去做的!”
“呵呵呵呵,”梅鹤林笑着摇摇头,“世子多虑了。”
“梅某此前,本是为了探看京城的防御和朝廷的动态,若是朝廷守不住长安,某便要设法将太妃娘娘和世子安全的带回南方去。”
杨尚央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以为是自己错怪了梅鹤林。
可谁知梅鹤林话锋一转。
“某原准备联络一下韩大年,可谁知这个蠢货,居然拿着王爷的家当在外面显摆糟蹋!两千重甲、五百陌刀,让朝廷和反王都看得清清楚楚。”
“先生?”
梅鹤林的话让杨尚央一时无所适从。
“殿下,等韩大年回了昭阳之后,某必然要他的好看!”
“先生勿恼!韩将军素来性子直爽,他选择固守涵县,也是军人本色。”
梅鹤林冷笑一声。
“若他是朝廷军将,我只能伸个大拇指,然后说一声佩服!可他韩大年却是王府藩将,听朝廷调度倒也没错,可他为何不飞马急报昭阳?”
杨尚央一时语顿。
“说到底,还是在他韩大年的心中,没把王爷当回事罢了。”
见杨尚央也一时沉默,梅鹤林反而笑了起来。
“世子无须担心,我今日现身而来,就是为了取得世子的准许,好去夺了韩大年的兵权。让他知道,他仗以邀功朝廷的两千五百甲士可不是他韩某人的私产!”
杨尚央当即大惊失色,连说不可。
“涵县乃是京城门户,若是有失,则京城危矣!”
“哈哈哈哈哈,”梅鹤林闻言大笑,俄尔向杨尚央请罪,“某失态,请殿下勿怪。”
“众人皆言涵县乃是长安北方门户,确是一点没错。可以长安之雄伟,却需要什么门户来防护么?长安乃是天下第一雄城,城中人口近两百万,十日内抽丁可得民壮六七万不在话下,钱粮器械更是冠于天下。在无法断绝各地勤王之师的情况下,河东郡王只凭八九万兵马就想急速攻克长安,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没有二十万之众,围攻经年,谁能轻言拿下长安?若我为兵部堂官,还巴不得贼逆来攻击长安,看河东郡王能有多少人可以死于城下!”
梅鹤林的话终于让杨尚央产生了一丝疑虑。
既然长安根本不惧攻击,那为何要偏偏朝廷要死守涵县?难道,真的是因为韩大年暴露了重甲兵的存在,皇伯父不过是在借七叔的手来......?
见杨尚央一时无法做出决定,梅鹤林连忙劝谏。
“世子殿下,若是朝廷有一日荡平了反王,下一个对付的定是王爷和世子。王爷那个嫡子身份,实在太过招人嫉恨!到了那时,便是太妃也恐有不测!当今之计,只有让韩大年部在名义上消亡殆尽,或可消弭朝廷的猜忌。”
“这,长安真的守得住么?”
见杨尚央已经有所动摇,梅鹤林当即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殿下,今日朝宴之事某也听说了个大概。由此可知,只要韩大年守住涵县一日,殿下的结拜二兄张信之便要滞留塞北一日!朝廷的境遇不危急些,朝廷又怎么会在意张信之的那三千骑兵。”
听到事关张哲东归之事,杨尚央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块腰牌被推到了梅鹤林的面前。
“如此,便拜托先生了!”
梅鹤林是从王府后门偷偷离开的,他刚上马车,马车中早就等候有一人。
此人竟是武陵郡主杨明烟的侍卫头子魏破。
“如何?”
“拿着吧!”梅鹤林将杨尚央的腰牌扔给了魏破,“我昭阳兵的全家都是王爷一手救助和赡养的,有了世子的腰牌,夺取韩大年的兵权轻而易举。”
魏破低声道:“带兵的事,交给我便是。但是我们背着王爷办事,王爷不会事后怪罪吧?”
“要是怕,你还跟来做什么?好好守着你的新河不就成了。”
“咱们都是一个心思,方才不过是顾忌王爷的仁厚,怕他日后怪咱们太过手辣!对了,老韩怎么处置?要不要......。”
梅鹤林摇摇头。
“处置他是王爷父子的事,咱们虽然是擅专,但也得有分寸。他自己忘记了主人是谁,可也不是咱们有学有样的借口。”
“老魏,你夺了韩大年的兵权,立即隐藏南下,同时派出三百人到商桥乔装等候。只要河东兵马南下京城,我便开始运作让太妃与世子南下暂避。”
魏破忍不住低声问道。
“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动手?”
“张信之东归之后,便是最好的时机!这个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便是这陌刀重甲也是出自他的手笔。他要是不答应,王爷父子怕死也不肯做这种事,若是张信之首肯,这件事才算是有了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