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眼神松散,似乎看到了某副画面,嘴里徐徐讲来,连惯用的“俺”这个自称都给忘了。
“……那是江北的一名采参翁,表面上经营了一些寻常的药材生意,私底下却贩卖人口,甚至采补童男童女,以此入了先天。”
酒保还是第一次连续说这么多话,尹午听得入神,不由接口问道:
“而赤木道人也在江北,又长期营业自己正派人设,所以出手除掉了那个采参翁?”
酒保虽然没听过“营业”、“人设”这些词汇,但也能大体理解其中的意思,于是点头说道:
“正是……原本那也是我们的目标,但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却正好见到一个一身灰袍的中年人,背着手悠悠上了山。”
“中年人?”
尹午一愣,他虽然没有见到赤木道人的正面,长生秘卷上曾记录过对方的生辰,分明已是六十有八,哪怕这是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又如何还会是个中年?
酒保看了尹午一眼,似乎是猜到他在想什么,直接开口道:
“起初我也不知道那就是赤木道人,但伙夫大哥却极为笃定,拉住我在山下驻足不前,还曾叹了口气,说这次的任务可能完不成了。”
尹午挑了挑眉,瞥了一眼酒保,好奇问道:
“酒保兄弟,你不是说你们的目标也是那个采参翁吗,赤木道人出手岂不是替你们省了事,怎么反而还完不成了?”
“尹兄弟,你似乎对掌柜、对心远阁有着什么误解。”
酒保看了尹午一眼,眼神中透着一股古怪:
“那次出行是因为那个采参翁以次充好,收了百年份的钱,却拿十年份的来糊弄我们,因此掌柜命我们把他的武功废了,再拿走我们应得的药材……”
‘掌柜这是武力维权啊……’
尹午眨了眨眼睛,接着问道:
“然后呢,赤木道人到底是如何出手的?”
“我也不知道……”
酒保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迷茫:
“当时午时过半,太阳正亮,却在山顶上突然出现了一轮月牙,其中还有一个人影若隐若现……再过了片刻,赤木道人便下山离去了,我们上山查看,却见到整个采药堂的人都倒在地上,已经没了生气,连已是先天的采参翁也不例外……最诡异的是,那些人的脸上,还都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
“这……”
尹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昨夜他昏迷前见到的阴云,还可说是真气凝聚所至,可酒保说的这日月同辉……
这真的还是武功吗?
尹午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却得不到解答。
总不能真的去拜师赤木道人吧?
尹午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转头望向了酒保:
“酒保兄弟,你是担心胡前辈遇到赤木道人会有危险,才故意不转达掌柜的口信吗?”
酒保瞪大了眼睛,嘴里又恢复了“俺”的自称,憨厚又焦急地说道:
“尹兄弟你咋还污蔑人呢,俺那是真的忘记了,可不是故意不完成掌柜的任务啊!”
“就算是吧……”
尹午见到酒保还想辩解几句,连忙出声打断了他,费劲地抬起双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太阳穴,又望着酒保,真诚地说道:
“酒保兄弟,以胡前辈的性子,既然得了掌柜的口信,就必然不会敷衍了事,只怕迟早有一天会遇上赤木道人……而我,更是在出大都之时,就已经被他们盯上了。”
尹午眼神坚定,语气诚挚,令酒保都有一丝动容,卸下几分伪装出来的憨厚,看向尹午的眼睛。
尹午没有丝毫躲闪,反而迎上了酒保的眼睛,继续说道:
“大敌当前,我们就不必再互相猜疑了……你就是信不过我,难道还能信不过掌柜吗?”
酒保难得显露出几分这个年纪应有的激动,握住尹午双手,神情振奋:
“好!尹兄弟,我信得过你,更信得过掌柜!你说,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尹午不动声色地从酒保两只长满粗茧的大手中抽出双手,偏着头想了想,说道:
“既然事情办完了,我们也该准备启程回大都,将这里的事情回报给掌柜了……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
黑水国,襄阳府,李宅库房。
李怜如站在正在重建的库房外,招了招手,所有工匠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行了个礼后就各自散去了。
“尹先生,酒保壮士,这里本是李氏机要之地,不过尹先生对我家有大恩,想看自无不可。”
李怜如亲自推开残余半边的库房大门,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指着角落说道:
“库房损毁倒不算很严重,只是震坏了半边墙壁,以及一些易碎的收藏。剩下的东西现在都堆在一起,只等修好外墙后再重新分辨、摆放了。”
尹午上前抱了个拳:“多谢李小姐了,我们便只是在这里随意看看就行。”
李怜如微微一笑,开玩笑说道:
“尹先生怎么还如此客气,我全家都被你所救,别说看看,你就是想搬走点什么也是随意。”
“那我就提前谢过了!”
尹午表情极为认真,语气也是一丝不苟:
“我正好缺个几十斤黄金来练功。”
李怜如先是一愣,随即飞快地咬住下唇,憋住笑意却涨红了脸:
“哈哈哈……尹先生,你说得如此认真,我差点就信了哩!”
‘我是认真的啊……有了经济保障才能安心练功嘛。’
尹午撇过头去,决定不再搭理这个出尔反尔的女人。
见酒保已经随意地看起了李氏本家收藏的新奇玩意儿,尹午便走到墙边,随意观察着地上的痕迹。
在来库房之前,尹午便悄悄拿出长生秘卷,确认了李一平之前的确暗中回来过一趟,并且藏起了半本《昆吾剑谱》!
只可惜长生秘卷只有简单记录,没有写下《昆吾剑谱》的具体位置与外观,加之库房被炸得变了形,一时之间却是不太好找。
‘所以赤木道人也只拿到了半本昆吾剑谱,因此才要一直追索李一平?’
尹午一边思索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起几块散落的墙砖,查看其下的缝隙。
‘昆吾剑谱……山海经有着记载,黄帝曾陈兵昆吾山,挖掘水源时意外发现了铜矿石,因此铸铜为剑,大胜蚩尤……若我得到昆吾剑谱,说不定就能解决《黄帝阴符经》跳过炼精化气的缺陷?’
想到这里,尹午怦然心动,手上动作不由快了几分。
这时,小红再再再次气喘吁吁地跑来,在李怜如耳边说了一句。
李怜如听罢冷笑一声,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尹午:
“之前找他们的时候百般推脱,如今却找上门来说要秉公查案,还真当我家是泥捏的了?”
尹午默不作声,只是站起身来,运转真气在前院一探,便见到几名巡检司的公差正不耐烦地要闯进来。
尹午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李怜如,只见对方也是一脸不知情兼气愤的神情,却突然开口笑道:
“李小姐,我们平头百姓,又是受害者,配合官府查案也是应该的……就先请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