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金络想的和翠云所担心的不同,金络一笑:“我知道,你放心。”
慈宁宫里,太后见儿子来陪自己用膳,疲倦地说道,“今天看了那么多女孩子,我眼睛都花了。”
韩扉道:“儿子正要和您说这件事,端儿手里有兵权,朝廷大事朕也多与他商议,在朝堂上举重若轻,任何一派势力都想与他结盟,娶哪一家的小姐都是麻烦。
大张旗鼓地安排,不过是个幌子,今日丽妃提起一人来,儿子心里就有了决定。”
金道崇的势力在朝堂已经如日中天,竟然暂时无法打压,那不如再扶持一方势力,和金道崇相抗衡。
李嬷嬷在旁边问:“丽妃娘娘的堂妹也来了,皇上是不是想……?”
韩扉道:“谢端和江紫昕也算认识的,倒也好相处了,朕会问过他的意思,他若不愿意,再选旁人不迟。”
太后笑道:“是个漂亮的人儿,比她姐姐还漂亮,就是好些年不见了,我瞧着也陌生,莫说只见过几次的端儿了。
就依你的意思,先问问端儿是否乐意,他若不喜欢,再换别的人。”
太后劝道:“皇后进宫时间也不短了,你也不要总在御书房冷落了人。”
韩扉倒是推辞:“母后,新朝初立儿子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
太后叹道:“罢了,你去忙吧,但也要注意身体。”
清和宫里,丽妃呆呆地坐在床榻旁,她还没有死心,更不甘心。
“娘娘,皇上去了御书房。”彩碧来向丽妃禀告。
“知道了。”
丽妃冷笑,吩咐彩碧,“我要去凤澜殿。”
“娘娘?”
“立刻就去。”丽妃起身便往门外走。
凤澜殿,金络已经要睡了。
可丽妃忽然闯来,翠云端着烛台站在纱帐外说:“娘娘,丽妃娘娘来了,要见您。”
“这么晚了什么事?”
“奴婢们拦不住,丽妃娘娘已经在殿门外了,说是一定要见您。”
金络想了想,坐起身道:“那就请她进来吧,不过下不为例,往后入夜了我谁也不见。”
凤澜殿建成以来,丽妃仅仅与群妃来向皇后行礼时,进过大殿的门。
大殿之后是什么风光,她今夜还是头一回领略,翠云带着她到了皇后寝殿的门前,只是夜色深重,几盏灯笼不足以让她看清这里的风光。
殿内也没有为了迎接丽妃而灯火通明,几位宫女端着烛台为她引路,内殿之中已经架起屏风,将丽妃送到这里,宫女们就退下了。
屋子里只有星点烛光摇曳,即便不用屏风也看不清什么,丽妃心里不高兴,皇后也太怠慢她了。
可她才这么想,就听见里头有动静,一盏蜡烛被端着绕过屏风向自己走来,意识到是皇后,丽妃立时行礼。
“本宫已经要安寝,丽妃深夜来凤澜殿,可是有要紧的事?”
金络将烛台放在茶几上,邀请丽妃坐下。
丽妃定下心神,她可不敢坐,站在原地,慢慢说道,“臣妾是想来告诉皇后娘娘,太后为将军选夫人的事。”
“你要喝茶吗?”金络却问了毫不相干的话。
丽妃愣了愣,忙道:“臣妾不喝茶,但堂妹的事,臣妾希望娘娘能关照一二。”
“丽妃认为这件事本宫能做得了主?”金络问。
见皇后不以为意,这样的事仿佛没在她心里掀起半分涟漪,丽妃好不甘心,她不愿看到帝后恩爱和睦,不愿这个年轻的女人,轻而易举地夺走本该属于她的,并且是她付出一切想要换取的尊贵和情意。
丽妃心里翻江倒海,一时热血冲头,说道:“娘娘不要误会,臣妾只是……不想让她进宫。”
“是吗?”金络淡淡一笑。
“娘娘,不如就……”
“这件事很快会有结果,丽妃静待结果即可。”金络起身,端起烛台往回走,不等丽妃回应她,便唤来翠云送客。
静待结果是什么意思,到底会有什么结果?
“娘娘,奴婢为您领路。”翠云客客气气的,丽妃也不能强行留下。
待翠云再回来,屏风已经被撤下,屋子里的蜡烛也全灭了,她家娘娘睡了。
金络不知道丽妃在谋划什么,她也不想参与。
然而丽妃深夜闯入凤澜殿,不可能不被皇帝知道,隔天本该为了江紫昕的事召见她,皇帝却不得不问她半夜去找皇后做什么。
丽妃知道瞒不住,只能实话实说,皇帝只冷冷地命丽妃退下,果然是根本不愿理会的,连多一句话都不想说。
皇后对谁进宫这样的事毫不在意,但丽妃无法冷静。
她辛苦了半年都无法入皇帝的眼,现在这到底算什么?
午后,韩扉还是踏上了凤澜殿,见金络在花园晒太阳,那平平淡淡的神情和往日没什么不同,皇帝心里反而有些乱。
进门后,正遇上宫女送来鱼食,他若不来,此刻金络正要去湖心亭喂鱼。
皇帝随手接过来,径直往湖心亭走去,金络跟在皇帝身后,看到他抓了一把鱼食洒下去,底下鱼儿争食,惊得水波缭乱,又好像煮开了华清池的水似的,金络道:“皇上,这样子喂。”
她从韩扉手里拿了一点鱼食,轻盈地洒入水中,鱼儿们悠哉悠哉地围着她游来游去,鱼食落在眼前张口就吃。
韩扉学着金络的样子,将鱼食一点一点投入水中,可是一轮到他这边,一条条色彩斑斓的锦鲤又扑腾起来,甚至溅起水花。
韩扉微微侧头,明晃晃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白嫩的肌肤看起来,仿佛晶莹剔透一般。
皇帝依靠在栏杆之上,凝视着举止优雅的金络。
打了五年的仗,新朝建立三年终日国事缠身,立皇后是万分不情愿,选了金络更是因为金道崇。
华清池的中央,静谧的的湖心亭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韩扉看了金络一眼,转身就走了,一如他来的时候那般猝不及防。
皇帝走后没多久,旨意已经传下,将丽妃的堂妹江紫昕,许配给他的表弟谢端,并在谢端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之上,另允许他享受亲王俸禄。
如此,谢端虽无亲王之位,但他的地位,已在官宦贵族的顶端,一并连婚礼也按照亲王的规格举办,婚礼之期,定在下月中秋。
丽妃娘家有喜,清和宫中宾客盈门。
丽妃强颜欢笑应对往来的客人,她可是笑得太累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能孤零零地躲在角落里流泪。
皇帝没有去去任何一座宫殿,每日不是在宣德殿就是在听风阁,或是去太后跟前露个脸,然后就谁也见不到他了。
最后一次出现在后宫,是那日去凤澜殿,女人们纷纷猜测,是不是帝后又发生了矛盾。
这一日,太后邀请江家的人进宫,在她那里摆了酒宴,而江紫昕也自那日后,又一次进宫来。
清和宫里,丽妃从内殿走出来,便见年轻的堂妹规规矩矩地站在殿中央。
十七岁的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比丽妃更漂亮。
“你爹娘和我爹娘都在慈宁宫了?”丽妃问。
“是,伯父伯母和爹娘,都已经被太后接过去了。”
女孩儿开了口,莺莺婉转的声音,叫人听着心都软了。
丽妃再次打量了堂妹,心中嗤笑,家人一心要把她送进宫与她一同侍奉皇帝。
这般姿色气质,要是进宫了自己岂不是更在家族中失了用处?
幸好堂妹没有进宫,进了宫,不过是又多一个悲剧。
“娘娘,我今天能见到谢将军吗?”紫昕主动问。
丽妃却冷着脸道,“你早晚是他的妻子,婚礼之后天天都能见到,急什么?”
“是。”虽然应了,可年轻的女孩子并不服气,低垂着眼眉不再说话了。
丽妃有些不耐烦,问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见谢端?”
紫昕抬起眼帘:“多年不见,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我不想嫁给从没见过的人。”
丽妃冷笑:“还由得你吗,家里是怎么教你的?更何况你们不是从没见过,是你忘记了。”
姑娘像是低语了几声,可丽妃没听见,她道:“在宫里要规规矩矩,你这些小动作都不可以有,家里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她起身来,走近自己的堂妹,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背上,呵斥道,“从今往后你是京城乃至整个大益最尊贵的夫人,别给我丢脸,别给你丈夫丢脸。”
“是。”
此时彩碧又折返回来,笑道:“太后娘娘派人来催了,请您带着小姐去慈宁宫。”
丽妃冷冷地问:“皇后去了吗?”
此刻,金络刚刚抵达慈宁宫,而谢端已经在里头了,连带着江家的人,以及其他宾客都在,见皇后驾到,纷纷起身相迎,金络从一众人面前走过。
太后早已伸出手要金络坐在她身边,笑道:“正要派人去请你来呢,一会儿你也见见紫昕,她和你一般大,你们能有话说,妯娌俩往后可要互相帮衬。”
金络含笑答应,见过了江家的人,一面命翠云将赏赐的东西送给他们,而她这些东西,都是从丞相府来的,这上头,金道崇很尽心,毕竟拉拢人一直都是他的强项。
慈宁宫门外,皇帝刚刚到,正遇上丽妃带着堂妹来,丽妃一如既往地热情地上前与韩扉说话,可是皇帝没理她,也没心思看一眼江紫昕,径直就往门里走。
步入大殿,那么多的人,他只看到了坐在太后身边的金络。
金络与众人一道行礼后,皇帝一入席,家宴便开始了。
丽妃按捺下被忽视的幽怨,带着堂妹上前,再次向太后与帝后行礼,太后乐呵呵地说着:“端儿,来见见你未来的妻子。”
江紫昕的心突突直跳,刚才进门,因堂姐千叮万嘱她一直低着头,没敢东张西望。
谢端落落大方地走上前,面上是温和淡然的笑容,礼貌地看向丽妃身边的年轻女子。
江紫昕在他脸上匆匆掠过一眼,就赧然低下了头,福了福身子道:“谢将军万福。”
谢端却一笑,温润如玉。
紫昕的心扑扑直跳,她忍不住抬起头,想要再好好看看这个人,虽然终身大事自己做不得主,可能嫁给这个天下女子都倾慕的男人,她没什么不乐意了。
“将军,和从前不一样了。”紫昕却道。
丽妃才教导堂妹要言行谨慎,她就说出这样的话,虽也无伤大雅,可这会儿待嫁的新娘只要闭嘴微笑就好。
她忙向谢端道:“紫昕年幼,言行无状,还请将军包涵。”
江家是尚书,权力不怎么样,不过现在好了,她是皇妃,堂妹是将军夫人,江家的女孩儿都成为了大益最显贵的女子,前途无量。
众人重新落座,新人待嫁,水灵灵的人物,谁都把好奇心落在江紫昕的身上,羡慕甚至嫉妒着她得到了谢端这样的男子。
而入宫已有两个多月,一直都不与人往来的皇后,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新鲜了。
那一天,韩扉发现弟弟和金络相识,可如今日,弟弟即将成亲,见过了他的未婚妻。
虽然谢端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兄弟之间的微妙变化,皇帝早就有所察觉,说是出于帝王皇权的权衡也好,儿女情长的自私也罢,谢端这种娶谁都无所谓的态度,皇帝认可了,也成全了。
说来宫里有规矩,这些尊贵的娘娘们实则连吃饭都是不自由的,不过金络可不管那些,美食在前除了吃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关注点了。
韩扉扫了一眼金络,她平淡的眼眸里,隐隐约约能捕捉到几分喜爱之色。
皇帝这些细小的举动,在歌舞升平的掩护下,看见的人并不多,且不是人人都敢没事盯着皇帝看的。
可是丽妃看见了,谢端也看见了。
谢端还坐在上一回他坐的地方,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饮下。
这边,一直被人拉着说话的江紫昕,心思全记挂在她的未婚夫身上,但只能时不时悄悄地看一眼,此刻正看到他饮尽杯中酒,看似温和平淡的神情里,为什么会有几分悲伤。
是她想太多了吗?而目光落在堂姐的身上,堂姐的眼眸都红了,他们都怎么了?
丽妃端起酒杯,阔袖掩住了面容,也掩去了她悲凉的冷笑,他还以为皇上不喜欢女人,原来不是么。
同样饮下一杯酒的,还有谢端,只是他看起来要大方多了,目光也是流连在舞台之上,像是不以为意。
可是今天有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他看,虽然悄悄地不敢叫人发现,但江紫昕的眼里,只有她的未婚夫。
她并没有资深的人世阅历,只是今天在未婚夫的身上,看到了和表姐一样的气息。
上首的皇帝,可不在乎底下的人脸上摆什么表情。
宴席散去,太后乐呵呵地撵儿子走,看着帝后双双而去,她才安下心。
而尚未散去的妃嫔们,自然也看到了帝后一同走向凤澜殿的光景,那蜿蜒绵长的灯火,如星河点缀在华清池中,连接那一颗璀璨的夜明珠。
然而,皇帝出门直接说一句:“去听风阁。”
金络无所谓的回了宫,回宫后直接倒在床上。
“娘娘,奴婢为您卸妆。”
翠云上前为金络去掉头饰,不等翠云卸完妆,金络就已经睡着了。
眼下整个后宫都不冷静,皇帝对皇后的关注让一众嫔妃很是嫉妒。
而帝后和睦的消息,随着昨夜散去的皇亲国戚散入京城。
散朝时,许多大臣来向金道崇道贺,但这道贺言语里的意味,就不尽相同了。
金道崇春风满面的回府,看到儿子们,思量着该是时候分散金家的势力,把他们往京城外送。
此时,妃嫔们正在清和宫帮着丽妃一道为她的堂妹准备嫁妆,凑个热闹也好打发时间。
早膳时,金络端了一碗汤,本来心情特好地用膳,可忽然传来消息,说丽妃病倒了。
“丽妃娘娘是染了风寒,正发着烧,太医瞧过说不能大意且要静养,一时半刻也不知几时能好。”
海寿说罢,看了眼皇后,金络放下了筷子,大好的兴致扫了一半,吩咐道:“让太医好生照顾。”
丽妃染病的消息,很快在宫内散开,金华宫里,婉嫔正招待几位相好的妃嫔品尝莲花冻,凤澜殿忽然来人传话,说皇后娘娘召见婉嫔和玉嫔。
二人急急忙忙赶来,到了凤澜殿。
“着急叫我们来,自己却不见人影。”婉嫔等得不耐烦,对身旁的玉嫔说,“她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丽妃娘娘也不会这样待我们。”
话音才落,里头宫女鱼贯而出,便见皇后被簇拥着出现在人前,金络此刻正红的描金凤袍,耽误了些时辰,再者晨起后就不曾梳髻,又耽误了些时辰。
二人行礼后起身,金络便问:“丽妃染病的事,你们可知道了?”
她们当然知道,只是故意不去探望,怎么也要等上一天,不然清和宫稍有风吹草动她们就跟着瞎起劲,敢情多怕着丽妃似的。
这会子应了皇后的话,却不知皇后是什么用意。
金络可没兴趣与她们绕弯话家常,开门见山地说:“既然丽妃病了,那丽妃为江家小姐准备的嫁妆两位就接手继续准备吧。”
金络最后说罢,便要走了。
短短的会见,没有半句多余的话,简单明了地就把事情交代了。
原本是让翠云去传话也可以的事,但翠云担心娘娘会中了丽妃的算计,虽然丽妃可能是真的病了,但哪怕是真的病了,也怕皇后处理不好这些事,最后叫人看笑话,落得尴尬。
丽妃什么交代也没有,宫里头一贯的行事作风皇后也不了解,那么必然会出问题,她若是代替皇后去清和宫走几趟并不难,可即便是翠云前去,丢的也是皇后的脸。
却没想到,皇后从应下的那一刻起,就有了眼前的算计,她压根儿没打算接手这些事。
金络对翠云说,“丽妃撂下的事,她若不双手奉上,我就不能接,我是皇后难道还得为一个妃子收拾烂尾不成?”
这样的话,金络虽没有对婉嫔和玉嫔说,可身上透出的气度,已经震慑了她们。
回去的路上,婉嫔神情紧绷一言不发,皱眉不语。
玉嫔却道:“姐姐,眼下咱们可是赶鸭子上架,千万别到最后,两头都不讨好。”
婉嫔理了理发,哼声道:“怕什么,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然而,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平日里看着宫里一切井井有条,那都是丽妃一点一滴的心血,背后的辛苦旁人自然看不到,只当她风风光光,霸着大权把人踩在脚底下。
当婉嫔和玉嫔操办起来,把宫人们召到金华宫问话,这些事也传进了丽妃耳朵里。
丽妃没有病,太医最初把脉确定的风寒发热,她懒懒地躺在床上,不过是装病的。
“这会儿玉嫔正在问话,还打发人来,向您请安。”
宫女们向丽妃汇报道,“说是回头再来看您,请您保重。”丽妃幽幽闭着双眼,道一声知道,就让宫女们退下了。
她长长一叹,嘴边勾起冷笑:“慢慢来吧,皇后?古往今来又能有多少皇后能做的了一辈子的?”
同样的消息,传到听风阁,听闻金络并没有亲自打理这件事,而是交代给了婉嫔和玉嫔。
皇帝碍于她们背后的家族,平日里也算客客气气,而皇帝也知道,她们不是做事的人。
韩扉笑道:“皇后既然这样安排,必定有她的用意。”
一面吩咐海寿,“去告诉丽妃,朕这就要去探望她。”
一个时辰后,韩扉撂下手里的事,到清和宫来探望“病”了的丽妃,丽妃的气色的确不好,精神也是恹恹的,至于发烧一说,此刻便是退了下去,谁也不能说她是装病。
但果然如海寿所说的,她是装病。
韩扉没有点穿她,只说了些安抚的话,他不愿在谢端婚礼之前,宫里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丽妃咳嗽了几声,想要留下皇帝,可韩扉来不过是给前朝的势力做样子看的,又岂会真心关心丽妃,依旧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丽妃冷冷一笑,别过了脸,“皇上……您也别怪臣妾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