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嘭”地一声剧震,一道人影从那紫铜莲花炸散的绚光中冲了出来,怪叫着一掌拍向许仙头顶。
冥王殷纣!
在许仙、李师师的气浪交撞下,慧真的念力再也控制不住“天外飞莲”,封印其内的殷纣趁势破冲而出。
这一击猛如狂飙,毕集了那魔头一生的怨恨与愤怒,势不可挡,许仙鼻息一寒,浑身竟“噶喇喇”地结起一层厚厚的坚冰。心下大凛,奋起真气,就如同冰雪覆盖的皑皑火山陡然爆发,猛地与他一掌对了个正着。
“轰!”
碎冰迸飞,两人齐齐一震,衣裳鼓舞,双掌死死对抵,激撞起层层绚丽的光浪,照得脸色诡谲莫测。
殷纣碧目中闪烁着惊恼狂怒的神色,似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能挡住自己如此雷霆猛击,毕集真气,一点一点地朝下压去。
许仙手指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从外到里被冻成了冰人,但此时生死一线,稍有退让,必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只有咬牙苦苦强撑。眼角瞥处,见李师师笑吟吟地凝立着几丈开外,更是暗暗叫苦。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算自己能斗败冥王,最终还是逃不脱这妖女的魔掌!
却听慧真低声传音道:“许官人……你……你照着我的……我的指诀,跟着……我……我念‘莲花诀’。‘净土莲……界,万物……化生,不增不……灭,轮……回永恒……’”那紫铜莲花随之层叠怒放,悬在三人头顶,焕发出姹紫嫣红的柔和光彩。
殷纣修炼了几十年的“阴冥之身”,最怕阳光,曝露在这北海蓝天之下,原已遍体溃烂,剧痛难忍,被这莲花光华照耀,更是“嗤嗤”地冒起阵阵黑烟,焦臭扑鼻,疼得纵声狂吼。
许仙精神一振,当下一边奋力抵挡冥王泰山压顶似的恐怖气浪,一边凝神默念那“莲花诀”。莲花光芒越来越盛,殷纣终于抵受不住,咆哮着将手掌往回一收,张口朝他颈上咬去。
许仙趁势翻身飞旋,一掌将他撞开,拉着慧真冲向那朵灼灼怒放的莲花,念诀叱道:“天地无极,大小如意……”
话音未落,莲花之央突然冲起万丈霞光,如涡流狂卷,将他们瞬间吸入其中。“呼”地一声,光芒尽敛,还不等李师师、殷纣冲上前来,紫铜莲花已合为花苞,笔直地坠入那粼光万点的湛蓝冰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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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仙只觉眼前一黑,狂风、海浪、轰鸣、绚光……全都消失了,抱着慧真悬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无所依傍。四周没有光,没有风,没有任何声响,只有永恒的寂静与黑暗。
有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只剩下魂魄漂游在这混沌无垠的宇宙里。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周围也渐渐地透出光亮,影影绰绰,闪烁不定。
慧真道:“许官人放心,这莲花是……是上古神器,水火不侵,李师师纵有……纵有再大的本事,也伤不了我们……”声音微弱,断断续续,身上更冷如寒冰。
许仙一凛,抵住她的手掌,真气绵绵输入,想要将那“冰心玉壶蛊”从她心脏里逼出来,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太迟啦。只有用……用‘涅槃大法’,融灭我的元神,才能……才能震死蛊虫,救回玉蟾。”
黑暗中,隐约能瞧见她的脸容,已由方才的惨白变成了奇异的桃红,焕发出淡淡的七彩光晕。
许仙心中大震,“涅槃大法”是佛门至为惨烈强猛的两伤法术,由当年金山寺的大悲和尚所创。相传大悲和尚酒肉无忌,洒脱不羁,被魔门妖人借机下蛊,将元神附到了他身上,搅得天下大乱。紧要关头,大悲和尚以“涅槃大法”一举震碎妖人魂魄,自己的元神也跟着灰飞烟灭,肉身却数年不腐。
但就算慧真愿以“涅槃大法”和蛊虫同归于尽,又岂能保证保住白玉蟾的肉身,却不殃及她的元神?
慧真似是知道他心里所思,微微一笑,道:“许官人,玉蟾的元神寄于‘漱心珠’内,存于玄窍之中。我的‘涅槃大法’伤不了她。只是……”顿了顿,双眸中闪烁着凄伤酸楚的神色,淡淡道:“只是珠子难免会被震裂,她封镇了几年的妖性也会随之觉醒。这几年我们的努力,恐怕全要付诸东流了。”
许仙“啊”地一声,颤声道:“她……她真是白姐姐?”虽然早已笃信“白玉蟾”就是白素贞,但听慧真亲口道破,仍不免惊喜交迸。却不知为何慧真既知她是蛇妖,还要如此大费周折,封镇她的妖性,收作弟子?
念头未已,“嘭嘭”几声剧震,绚光如霓霞乱舞,视野忽然变得通透起来。隐隐可见四周波涛汹涌,李师师白衣猎猎地悬浮在上空,一剑接着一剑,连环劈斫在紧紧包拢的紫铜莲花上。
饶是那莲花坚不可摧,在这魔女如此狂攻猛轰下,也不由裂纹飞迸,震耳欲聋。
慧真置若罔闻,凝视着他,淡淡道:“许官人,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当就是玉蟾所说的‘仁济堂’的少东家了?”
听见“‘仁济堂’的少东家”这七字,许仙眼眶一热,泪水险些夺眶涌出,口中却哈哈一笑,道:“师太认错人啦,我姓许,单名一个‘仙’字。你说的那位‘仁济堂’的少东家,早已经死在了东海!”
慧真叹了声“阿弥陀佛”,摇头道:“莲花开且落,世间本无我。是贫尼着相了。不管你是许宣也罢,许仙也好,都请听我这垂死之人说几句话。”她身上焕发的光彩越来越盛,声音也宏亮了不少,许仙却知这一切不过是回光返照,再过片刻,只怕就会魂销魄散了。
慧真顿了顿,道:“许官人,你可知道为何我明知玉蟾是蛇妖,却仍收她为徒,又费几年之功炼化她的妖性,立为下一任掌门?”
许仙心里对此也是老大的困惑,摇了摇头。
又听她道:“那你可知道,为何我先前有许多机会,可以一举毙杀了你这魔门天帝,却始终未曾下手?”他心中一动,难道这佛门第一美人也和李少微一样钟情林灵素?旋即又觉不对,以她的眼力,若真情迷魔帝,又怎会认不出真假?念头飞转,脱口道:“是了,葛仙人!”
慧真微微一笑,道:“许官人果然聪明绝顶。你猜得不错,我在海上救了玉蟾,收她为徒,便是因为她体内的那枚‘元婴金丹’……”双眸中忽然闪过凄酸苦楚之色,低声道:“四十年啦,天意冥冥,竟让我以这种方式与他相见。”
许仙大奇,难道她话中的“他”竟是葛长庚?这两人一个被公认为道门第一修真,一个被誉为佛门第一高手,惺惺相惜倒不奇怪……但听她语气,竟似有着不为人知的情仇秘史。
慧真泪光滢然,一闪即逝,淡淡道:“葛仙人慧眼如炬,疾恶如仇,他既在临死之际,将毕生之功传与你们,又将林灵素交于你们托管,足见你们心底良善,可以倚赖。就算全天下人都将你们说为邪魔,我也决计不信。”
许仙心底一颤,又是羞惭又是感激,一时间竟不敢正视那双清澈的眼睛。
忽听李师师尖细的笑声从紫铜莲花外传了进来,忽左忽右,嗡嗡回荡:“许官人,这些名门正派个个道貌岸然,虚伪歹毒,你可别听这老尼姑花言巧语。她虚情假意,拿白娘子作诱饵,不过是骗你交出到手的‘炼天石图’,自投罗网!你这般聪明,应该能想明白谁是敌,谁是友,谁能助你倾灭大宋,杀尽仇雠,登上天下之巅!”
听到最后一句,他呼吸一紧,胸膺顿时又被仇恨的怒火汹汹填满。李师师尖利的笑声如楔子般一字字劈入他的心底:“许官人,你我同仇敌忾,都对赵宋狗皇帝恨之入骨。只要彼此联手,我除了保你坐上‘神门天帝’之位,还可保你以‘济安太子’的身份,登基金国皇帝。有了神门之助,又有大金百万雄师,你翻手为云覆手雨,何事不成?”
他心里突突狂跳,热血如沸。不错!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这妖女更加适合的盟友了!虽说她阴狡毒辣,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反咬自己一口,但至少在倾覆赵宋之前,不用担心她突施暗算。再说,只要能报得大仇,就算当真死在她手里,又有何憾!
慧真听若不闻,淡淡道:“许官人,佛性不分南北,人也罢,妖也罢,皆可成正果。若心存邪念,人间便如鬼域;若胸怀慈悲,地狱亦成西天。西天地狱,不过在一念之间。”
许仙一凛,有如当头浇了一盆雪水。
慧真脸上霞光闪耀,凝视着他,仿佛穿透了他魂魄最深处,叹了口气,道:“世间佛魔,皆由心起。许官人,不管何时何地,面临何种选择,你扪心自问,便知当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