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脚印凌乱，下脚处横七竖八地倒卧着残肢碎尸，却都已经冻僵了，没有血腥味。只有风吹过的时候，才偶尔卷起一小撮浮雪。

前方偶尔还在爆发激烈的拼斗，间或有一两声惨嚎传出。

吴言缓步从街面上走过，脚底下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整个人就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逆着风向前飘动。

“我跟你们拼了！……”

一个中年男人的爆喝，骤然在左侧一座屋中响起，随之传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声。

吴言停下脚步，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砰！”

一个身影撞破木窗，凌空飞出，一跤摔在吴言身侧的街面上。此人单手拄刀，喘着粗气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竟是此前见过一面的那个马贩子孙营。

“呼、呼……”

屋中蹿出两个身影，俱都是戎人的皮甲装束，不过是两个练气初期的小喽啰。

“咦！”

一人见孙营身旁站着一个大浩军修士，不由一愣，随即笑道，“还有一个漏网的！”

“兄弟快走！”孙营已经急忙迈步朝街尾方向退，临转身时冲吴言喊道。

吴言无动于衷地看着一人围上来，另一人去追孙营，袖子一甩，一道灰光掠过，已经一剑贯穿追出去的那人后心。

孙营一边飞奔，一边回头张望，眼看那凶恶的追兵踉跄着倒地，却也没胆回来查看，继续蒙头逃生。

“这是还你的！”吴言微微一笑。

围着他的那人此刻脸色骤变，方才情急之下不辨底细，这才发现这修士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扭头就跑。

奔出去不过三步，戎人身形一僵，手中弯刀坠地，颈血喷洒在地面的积雪上，如同一匹赤练，热气升腾。

……

朝向平远坊市一侧的内城城楼上，贾刚凝目看向空中不断穿梭的雕群。

一共十三头望天雕，除押阵的，其余每三头一组，从不同方位俯冲下来，每一次都洒下一轮箭雨。

箭矢闪烁着冰蓝光芒，并不冲他们而来，而是一排排打向浩然旗。每一记看似不起眼，但每一轮攻击过后，浩然灵光就不可避免地暗淡下去。好在浩然旗中还有灵石储备，依然能够及时补充灵光，但长久下去，损耗也是极大。

又有三头望天雕俯冲过来，每一头身上都载着一群端着连环弩的戎族射手。

“放！”

管镇一声令下，身侧十数名练气期修士同时御力，憋得满面通红，将早已拉满弦的几架穿云弩凌空放射。

“咻！咻！咻！”

三支穿云弩箭直上云霄，每一支都有碗口粗，丈许长，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青色流光，犹如流星赶月，激射而去。

望天雕庞大的身形一转，异常灵巧地左右闪避，竟轻易就在流光中穿梭而出，毫发无伤。

管镇还待吩咐放弩，贾刚制止住了他。

此时，在一片羽翼保护下，戎族射手则趁机从容地放出又一轮冰蓝弩箭。

望天雕继续下冲，城墙上一道剑影飞掠，狠狠在刺在已经转头向上的最后一头望天雕肋下。

剑光刺中的一刹那，大雕身上灵光一闪，将剑势生生挡住。望天雕发出一声凄厉鸣叫，但最后也只是掉下一蓬羽毛。

眼看着那头望天雕转头向上，越飞越远，并无大碍的样子。

剑光回转，庄不凡抬头皱眉，一只手捏拳，指节发白。

万雄在他身旁将钉头锤互相一碰，干着急地发出一声闷喝。

古柏等人都在前方固守四灵阵，防备戎人大军随时攻城。他与庄不凡负责游击，庄不凡还能薅几根毛下来，他却是拿这些高来高去的大鸟毫无办法。

但就是庄不凡，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除了偶尔击杀几个戎族射手，想要斩杀望天雕却也难。

“它们被施加了强化符咒，看来戎人是要发动总攻了！”庄不凡收起悻悻的表情，恨声道。

将视线从望天雕身上移开，庄不凡看向楼上的贾刚。

贾刚点点头，示意她自己清楚。

符咒是有时间效力的，眼下只有硬撑下去。就是穿云弩也不能浪射，毕竟现在各项物资都很紧缺，平远镇正方的守备更加严峻。

回转头，看向平远关前，一片开阔的雪原上，黑压压全是戎族大军。

此时，十数头披甲的遁地兽一字排开，站在庞大的方阵前面，抵挡着城下射下的箭雨。

箭雨当中，同样有十多道穿云弩箭光。但这些箭枝射近时，遁地兽在御手的指挥下，一头扎进土中。待穿云弩落地，地下十数处泥土翻涌，遁地山再度现身，引领着戎族大军滚滚而来。

号角长鸣，步兵方阵的盾牌呼啦啦放下，发出类似潮水拍岸的巨响。方阵缓缓前移，骑兵队伍则缓缓向两侧移动。

更远处，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下，十数头犍牛拉着一辆庞大的城堡样的车架缓缓前移。

车架中心立着一根三丈高的大纛，大纛的黑底上绣着一幅蓝毛巨狼的图像。

巨狼披一身冰蓝长毛，四足腾空，狼首昂扬。大纛翻卷，巨狼腾跃，好像活过来一样，一对蓝眸透出冰冷无情的光芒。

正是戎族人的极地冰狼图腾。

贾刚心头一紧，耳中便听到城中也响起号角，示意全体戒备。

自己这边，戎族望天雕不断袭扰，牵制着相当一部分人手。眼下四灵阵主力在前方，看来不得不放弃这里，调配人手补充过去了。

这场仗打到今天这个地步，节节败退。自己等人苦心经营，可是戎人显然谋划得更周全，平远守军现在已经被逼到了最后的角落。

难道还指望杜修及时回援吗？

贾刚想，那还不如战死在这里算了！

思忖间，平远关前方形势陡变，戎族大军向前逼近之后，便停下不动，纷纷作出攻击准备。

一瞬间，攻守双方全都沉寂下来，两军之间只有寒风呼啸。

有低低的呢喃声响起，是从那大纛周围传出来的。这声音起初极细，但无比清晰地向外传递，渐渐高亢。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大纛下的车架此时已经立定，只见周围数十名戎族修士高举双手向天，开始放声吟唱。

吟唱声穿透了平远镇城防的浩然灵罩，传进每一个大浩士兵的耳中。

士兵们本就满面饥色，军容不整，此刻闻听这陌生又诡异的吟唱，都面现迷茫。

城下雪原上，更多的戎族士兵跪成黑压压一片，朝着大纛上的冰狼俯首祷告，随戎族修士们的吟唱同声歌颂。

不大一会儿，大纛上的冰狼双眸一闪，两点蓝光从眸底深处泛起，随后渐渐点亮整个眸子。

寒风吹拂之下，蓝色长毛卷动，闪烁着冰晶一样的光芒。

呢喃吟唱越发高亢，冰狼缓缓抬首，竟抬起一对前腿，从大纛旗帜上轻轻一跃，整个身形脱出旗面，虚立在半空中。

“嗷呜……”

巨狼身形足有七八丈长短，高也有二丈许，此刻四足挺立，昂首一声长嚎。

整个戎族军阵士气一变，一股汹涌战意向天翻滚，余波撞到平远镇的浩然灵罩，竟使灵罩都微微颤抖起来。

大浩军士兵见到眼前这一场景，无不变色。有胆小的，甚至连手中的长矛都抓不稳，“当啷”一声跌落在地。

内城一座雉堞旁，陈臻立在玄武营阵型中，面色煞白，看向一旁忐忑不安随即又故作镇定的老陈头。

周局所在的白虎营则已经布置在前方瓮城中，此刻他双目紧盯着对面异变，脸上非但不见惧色，反而在目中燃起兴奋之色。

数月交战，他的修为竟然接连升到了练气八层，只是脸上又添了两道细疤。

“白虎营准备！”

风庆一声令下，周局等修士当即盘坐在城头，各自掐诀，朝着手中的一面白虎旗御出法力。

又有数百名士兵，单腿半跪在雉堞边。

风庆手中的旗帜率先亮起一道金光，一头淡黄色乳虎从旗上跃出，升至半空中。

周局等人的旗帜上顿时金光频闪，一道道金精之气凌空打出，射向空中那一头乳虎。

风起处，乳虎凌空一个翻滚，身形迅速长大。

无形中，又有数百道血气从前方士兵的头顶逸出，缓缓地投向半空这正在长大的虎身。

只是几个呼吸间，乳虎就变身为一头金黄巨虎。

数百士兵面上个个发白，一忽儿之后，空中那无形血气一收，巨虎已经成长为十丈长，三丈高的庞然大物。

“吼！……”

巨虎迎风虚蹈，前爪上扬，带动整个身形向上一跃，同时朝着城下远处的冰狼发出一声凶悍的嘶吼。

顿时，平远城中军心一振。原本脸色发白的数百士兵此刻只觉血气翻涌，全身暖洋洋，充满气力。

紧跟着，他们齐声发出怒吼，将巨虎的吼声又拉长了许多，引得身后全体平远守军跟着集体怒吼起来。

“吼！……”

刚才被削弱的浩然灵罩，此刻灵光绽放，比先前明显凝厚了一些。

贾刚目光一动不动，紧盯着金黄巨虎迎风挺立，顿时心中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