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外,深山脚下。
水中月感觉自己的头十分疼痛,就像是要炸裂开来了一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小大夫怎么一下午都在磨盘旁推着磨盘,发出的声音也是十分奇怪。”
他双手摸着自己的脑袋,看着远处正在和猎户交谈的安景,眉头微微一皱,“总感觉这个小大夫有些奇怪。”
他感觉,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劲,但是具体又不大清楚,整个大脑都是昏昏沉沉。
“莫非是最近突破一品桎梏连续失败,将要走火入魔的征兆?”水中月心中一沉,忍不住低声自语道。
远处,屋舍旁。
一头驴正在拉着磨盘,口中时不时发出欢快的声音。
不用说,这一下午水中月都在观察着这头驴子,直到安景从蒋三甲的屋舍回来,水中月才清醒了过来。
“这些药草,一共是八百七十二大钱,收好了。”
安景笑呵呵的将手中的文钱递给那猎户。
“多谢小安大夫,多谢小安大夫。”
猎户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接过了文钱,随后连声道谢起来。
要知道以往其他药铺来收药草的时候,那价格压的都是极低,但是济世堂的小安大夫每次来收购药草从来不压价格,也从不赊账赖账。
“鬼谷迷魂”
安景也是捡起地上的蛇皮袋,随后余光看了一眼远处的水中月,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渝州城,济世堂。
秋风和煦,阳光怡人,温暖着这座老城。
红墙灰瓦下,行人如织,渝州河上的画舸随着微风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漂浮着。
安景背着药箱,提着装满草药的蛇皮袋向着家中走去。
他的修为如今已经稳固在了一品地花之境,如果想要到达一品地花之巅,还需要大量的珍贵的精元,短时间内安景并不打算出手,而是巩固当前修为。
毕竟这次三庙山上之战,定会引起一番新的风云,而他在冒然行动,说不定让人看出了端倪,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首先要解决的还是李复周。”
安景一边想着,一边像济世堂的方向走去,沿途路过河埠上,一眼就看到正在拿着锤棒正在敲打衣服的檀云,小黑仔则乖巧的蹲在旁边,尾巴不断摇晃着。
“那剑客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可以拔出镇邪剑呢?未来有没有机会加入我魔教?”
檀云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河水,心中却还在想着早上李复周说的话。
越是如此,她的心中对那剑客就越发的好奇起来。
就在这时,小黑仔跑到了檀云身边,伸出粉嫩的舌头舔舐着她的绣花鞋。
檀云手中锤棒一指,恶狠狠的看着小黑仔,道:“滚一边去,你要是再敢舔我的鞋,我就把你给红烧了。”
“嗷呜。”
小黑仔歪着脑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檀云。
“这俗话说的好啊,狗肉煲中滚几滚,神仙都话坐不稳。”
就在这时,背后想起了一道声音。
“姑爷,你回来了?”
檀云听闻,转头一看,只见安景笑呵呵的就站在不远处。
“汪汪!嗷汪!”
小黑仔似乎听懂了一般,对着安景一顿叫唤。
“回来了,这不是看到你在洗衣服吗?”
安景笑了笑,“就来看看你干的怎么样?有没有认真在干活,是不是又在偷懒了。”
“我都给你白干了,你也不给我发工钱。”
檀云琼鼻微微一皱轻哼了一声,转过身继续敲打着衣服。
以前在魔教的时候,她基本是不缺银子的,但是来到渝州城之后,赵青梅杜绝了她所有的银子开销。
她除了吃喝不愁之外,还真的没有什么银子。
安景眉头暗暗一挑,“你真的想要银子?”
“当然。”
檀云头也不回的道。
“你要银子干啥?”
“城东新开了一家玉兰坊,他们家的糕点据说很好吃。”
“你不是要减肥吗?”
安景瞄了一眼檀云傲人的曲线。
自从听到这汹涌澎湃之后,他就在也联想不到大海了。
“姑爷,你说是不是又丑又胖的人需要减肥?”
“是这个道理。”
“那姑爷你说我丑吗?”
“倒是不丑。”
安景摇了摇头,檀云长得虽然算不上绝色,但也算是一个活泼俏皮,长相上佳的女子。
“对啊,所以我不用减了啊。”檀云嘿嘿一笑:“我已经想通了,或许等到明年春上再说吧。”
呵,女人!
安景仔细看了一眼檀云,随意的问道:“檀云,你总是叫李老头三爷,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檀云没好气的道:“他是我三爷啊,这你还要问?”
安景眉头一挑,“不是,你和他是亲戚关系?我看你平时那么怕他?”
安景以前一直以为檀云的爷爷和李复周是兄弟,李复周排行老三,才叫做三爷,但现在看来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我怕谁?”
檀云听到这,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小大夫,挥舞着手中的锤棒,道:“我檀云天不怕,地不怕。”
你当我是瞎子吗?
檀云平时看到李复周的时候就像是耗子看到了猫,这些,他可都是看在眼中。
安景不想在这件事和她多磨嘴皮子,当下连连点头,道:“对对对,你不怕,那你和三爷是亲戚关系不?”
“你不信?”檀云一听,向着四周看了一眼,随后眉头一挑。
这小大夫似乎看不起她?
虽然她在李复周和赵青梅面前乖巧的像个兔子,但是在魔教那也是一个人物,作为李复周唯一弟子,谁敢不给她三分薄面?
“我信了啊。”
安景嘴巴张了张,无奈道:“你说的话句句属实,我怎么可能不信?我是想”
“你就是不信。”
檀云一把打断了安景的话,傲娇的道:“我那都是出于对三爷的尊敬,你知道吧?”
他感觉檀云就是一个死傲娇,即使是要死了,也要傲娇到底的那种。
安景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的问道:“你以前说从小就在府中了,你们又非亲非故的,你为什么会尊敬他?”
赵青梅说李复周不过在管账房不过一年左右的时间,檀云与李复周接触的时间按道理来说也是不长,为何从她的口中感觉和李复周很熟似的。
“为什么”
檀云听到安景这话,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由得陷入了回忆
十年前,岭南道。
万里飞雪,冷风似刀,大地一片苍凉。
孤寂冰寒的林中,传来碾碎冰雪的脚步声,这声音很轻。
顺着声音看去,那是一个六七岁大小的女孩,她身上衣衫十分的单薄,而且满是补丁,小脸被冻的通红,不断对着小手哈着气。
当她伸出小手的时候,触目惊心的是一条条冻出的裂痕。
地上是一小捆的树枝。
小檀云已经在山上待了近两个时辰,但今天只捡到了这么一点树枝。
“这点树枝只能换一个包子”
她咬着嘴唇,小心翼翼的将树枝捆在一起,随后双手紧紧抱着向着山下走去。
山路崎岖难走,尤其是寒冬时节,尽管这是一座小山,她幼小的身躯几乎都要淹没在风雪之中。
“娘亲还在等我回去,我今天一定要让她吃到包子。”
寒风呼啸,她感觉自己的耳朵仿佛都要被冻掉了。
不知走了多久,小檀云感觉自己双手双脚已经失去了知觉,她终于看到了山脚下的牙商。
“朱叔”
小檀云眼中一亮,高声呼喊起来,但是她的声音却被风雪淹没住了。
她咬着牙,迈着小腿,终于跑到了那牙商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朱叔,这是我今天劈的干柴,你看可以吗?”
牙商旁边伙伴眉头一皱,冷冷的道:“小丫头,你劈的这是干柴吗?你分明就是捡了一些受潮的树枝。”
听到这话,小檀云心中仿佛跌入万丈深渊一般,内心都是一寒。
“我我这都是我捡的”
“小小年纪,就学会坑蒙拐骗了?”牙商伙伴轻哼一声:“去去去,一边去,这些受潮的树枝一文钱都不值,我们可没有时间和你一个小丫头浪费时间。”
“我我”
听到这话,小檀云双眼一红,急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名叫朱叔的牙商摆了摆手,从兜里拿出十文钱,道:“你劈的木柴我收了,这是十文钱。”
“喂,朱厚友,这些树枝你给十文钱,你不会是脑子坏了吧?”
“就是说,你不会是看上了这小丫头卧床不起的老娘了吧?”
“你们别说,她老娘虽然是个病痨子,长得确实还不错。”
周围几人看到这,纷纷在旁笑了起来。
“你们闭嘴!”
朱厚友眉头一皱,道:“这小女娃都要被冻死了,只为了几文钱,她只有六岁,你们难道就一点良知都没,要看着她死在你们眼前你而无动于衷吗?”
小檀云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众人被朱厚友话音一震,皆是沉默了半晌,随后一人自嘲笑道:“良心?我们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是的,她不容易,在这世道,我们就容易了吗?”
“这他么的鬼世道!”有人低叹道。
乱世,人命如草芥。
看似只是一句话,但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去想象这其中的残酷。
人命竟然能够和草芥相提并论。
“拿去吧。”
朱厚友将十文钱放在了小檀云的手中,随后看了一眼小檀云冻裂的双手,不由得心中一酸,“疼不疼?”
她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不疼。”
小檀云紧紧握着那滚烫的十文钱,摇了摇头,颤抖的道:“朱叔,我一定会报答你的,这十文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朱厚友笑了笑,他并不需要眼前这六岁女娃的报答,“去吧,你娘还等着你呢。”
小檀云握紧了十文钱,对着朱厚友鞠了一个躬,随后才快步向着远处跑去了。
“老朱,你”
“不过就是今晚少吃一顿罢了。”
旁边同伴看到这,都是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檀云一路小跑,心中却是充满了狂喜。
十文钱啊!
那可以买五个包子啊!
今天她和娘亲就能够吃一顿饱饭了。
约莫半刻钟,小檀云终于气喘吁吁的来到了镇子上的包子铺。
“包子,又香又大的包子喽。”
“好香!”
檀云嗅到那香味,顿时感觉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起来,恨不得要将舌头都给咬下来。
“我要快点回去,娘亲还在等我。”
想到这,小檀云垫着脚尖,缓缓将十文钱放到了笼屉旁,“老板,给我拿五个包子。”
“小丫头,五个包子要十五文钱。”包子铺老板看了看桌子上的文钱,皱眉道。
“不是两文钱一个吗?”小檀云一听,立马着急了问道:“前天还是两文钱一个,我还买过的”
“这段时间正在和赵国,南蛮打仗,再加上云华道,江南道今年的洪灾和瘟疫,粮食根本就不够用,两文钱那是昨天的价格了,现在要三文钱一个了。”包子铺老板叹了口气道。
“那那给我拿三个好了。”小檀云咬了咬嘴唇道。
“好嘞,一共九文钱,还余下一文钱。”包子铺老板将牛皮纸给了小檀云。
“谢谢。”
小檀云抱起牛皮纸,快步向着家中跑去。
“挨,你慢点,别掉了。”包子铺看着那瘦小的身影忍不住喊了一声,随后摇了摇头,“这小女娃还真是怪可怜。”
冰天雪地,寒风呼啸着。
小檀云迈着小腿,大口喘着粗气,拼命的向着家中跑去。
绕过人烟稀少的街市,终于来到了一排矮小,破烂不堪的房屋前。
“娘亲,我回来了啊!”
小檀云喊着,因为跑的太快,直接被地上碎石扳了一脚。
只见她整个身子直接扑到了地面,怀中牛皮纸被她死死拽着,但是里面的包子却是滚落了一地。
“包子,我的包子”
小檀云不顾疼痛,连忙起身拿起滚落在地上的包子。
可是包子在冰雪和泥土当中滚过,沾满了泥渍。
小檀云看到这,顿时鼻子都是一酸,但是她死死咬着嘴唇,强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没关系,撕掉一些就好了,撕掉了还是干净的。”
小檀云伸出被冻裂的小手,仔细的撕去了包子上泥渍。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她才将包子上泥渍全部剥去,确保包子是干干净净的。
风似刀割,小檀云不仅觉得寒冷刺骨,但却感觉肚子中却升起了一把火,让她直不起身子来,那种感觉渐渐的蔓延到了全身,看着那沾满泥渍的包子皮,她的喉咙一阵涌动。
最终她咽了咽口水,将那些包子皮和泥渍全部塞进了口中。
每次咀嚼,有包子皮的香软,也有泥渍混在其中生涩,但是她却吃的很满足。
吃过之后,她感觉更饿了,忍不住看了看牛皮纸中的包子,随后咽了咽口水,快步抱起牛皮纸向着不远处两个草屋奔去。
“娘亲,我回来了,我今天带回来了三个包子。”
小檀云兴奋大喊道。
但是屋中没有任何回应,以往每次她回来的时候,娘亲总会回一句,回来了就好。
小檀云抱着牛皮纸,走近房间当中。
只见家徒四壁的房屋中,只有一张床。
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此时她闭着双眼,似乎在闭目养神,一手拿着一本东厢记。
那东厢记十分破旧,似乎已经被翻烂了似得。
“娘亲,别睡了,我带了三个大包子。”
小檀云走到女子面前,小声道。
屋内一片安静,女子并没有回她的话。
“包子,这可是包子,是朱叔给我的十文钱,我买的,我可没偷”
“娘亲,你快醒醒啊。”
小檀云连忙伸出放在地上被磨破的小手,“娘亲,云儿手好疼,吹吹”
以往她每次受到皮外伤的时候,女子都会温柔的给她吹一吹。
床上女子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回应。
小檀云心中一颤,终于忍不住了,嚎啕大哭了起来。
空寂,破旧的屋子当中,只有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小檀云哭着哭着就没有了力气,愣在原地好久,好半晌才拿出牛皮纸当中的包子。
“娘,快吃包子,吃了这包子之后你就不饿了,也不困了。”
“娘,快吃包子,你快醒醒啊。”
“呜呜娘亲,小云儿再也不让你教我习字了,再也不让你生气了,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小檀云对着尸体嚎啕大哭起来,随后哭的没有力气了,不断抽泣着,趴在那尸体上一动不动。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怅然。
“她已经去了。”
小檀云转过身看去,只见年儒生站在门口,儒生长相十分俊朗,剑眉星梅,神色却是有些落寞。
“先生,救救我娘,我这有包子”
“死人我救不了,我能做的只是让她入土为安。”
河埠上。
安景看着一直没有说胡的檀云,道:“檀云,你是怎么进府里去的?”
檀云回过神来,道:“六岁的时候,我娘身体不好,没扛过那个冬天,而我被路过的管家看到了,带到了府上”
檀云说到这,神色不禁有些低落。
六岁吗?
安景听闻,眉头微微一挑,问道:“那你爹呢?”
檀云平静的道:“我娘说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檀云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手中的锤棒甚至还在敲打着衣服。
“你现在还难过伤心吗?”安景顿了顿道。
“伤心,有什么好伤心的?”
檀云手中的动作顿了顿,随后看了看刺目的阳光,道:“我娘肯定不希望我天天伤心,哭鼻子,所以我才不会伤心哩。”
淡淡的阳光顷洒而下,落在她娇美的面孔之上,多了几分柔和。
檀云好似想到了什么,奇怪的看着安景,“姑爷,你今天问我这么多干什么?”
以前姑爷虽然很奇怪,总是会说一些奇怪的话,但从来不会问这么多问题。
“没,我就关心一下你罢了。”
安景讪讪一笑道。
“关心我?你以前从来不关心我。”
檀云想到了什么,眼珠一动,道:“姑爷,你不会是为了韩文新那小子来的吧?”
“怎么可能,我不关心你,你怎么长这么大的。”
安景没好气的看了檀云饱满的酥胸,道:“不说了,你衣服洗的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看来檀云和李复周应该没有特别的关系,不过也对,李复周那个老狐狸,应该也看不上胸大无脑的檀云。
“知道了,姑爷。”
檀云点了点头,随后抱起木盆,跟在了安景的身后。
“看来,得找韩文新那小子好好聊聊了,自从周先明走后,倒是没怎么再练过拳脚功夫了。”檀云看着安景的背影,心中嘀咕道。
“快走了,傻住了啊?”安景看到檀云一动不动忍不住道。
“来了来了。”檀云快步跟了上去,笑道:“姑爷,其实我想想,你对我确实还挺不错的,说话也有趣。”
小大夫平日没什么本事,只会看病医人,但是不仅会给自己买一些糕点,还可以逗自己开心
“那当然了。”安景头也不回的道:“我这人就几个优点,善解人衣算一个吧。”
“姑爷,我想报答你。”檀云认真的道。
“报答,怎么报答?”
“现在正是秋季,螃蟹肥美的很,我听茶馆的伙计说新到了一批螃蟹,价格也不是很贵”
“你是要报答我,还是要报复我?”
临江城。
近来随着临江城秋闱大考,临江城汇聚了江南道大半学子,使得临江城也变得更加热闹,喧嚣起来。
尤其是夜晚临江城的湖上,浓妆艳抹的女子站在船头之上,对着来往学子摇帕招手,湖中央也尽是推杯换盏,莺歌燕舞之声。
其中一艘精致的画舫缓缓飘荡而来,清脆悦耳的声音丝丝入耳。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儒生也想登上画舫,但是却被站在船头的老鸨给挡住了。
只见两人拉拉扯扯,老鸨眉头紧锁,而中年儒生却是一直赔笑。
这中年儒生不是旁人,正是周先明。
终于,老鸨似乎是不耐烦了,一把推开了那周先明的手,大怒道:“白日做梦!”
“白日做梦!?”
顿时此话一出,周围无数人都是看了过来,眼中带着一丝诧异。
饶是周先明此刻也是老脸一红,随后讪讪的退下了船。
老鸨看着周先明的背影,冷笑一声,“你看不见这些上船的老爷公子,一个个万贯家财,锦衣华服,饫甘厌肥,像你这般尖嘴猴腮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不三不四,就想着天鹅屁吃,乘早收了心吧”
周先明不敢回头,生怕老鸨叫来几个龟公将他一顿胖揍,嘴里却不断嘀咕起来。
“非要五百文钱,我三百文钱待半个时辰不行吗?一点做生意的头脑都没有,你个老鸨这一辈子吃不上四个菜。”
来到临江城这么多天来,从赵青梅,韩文新手中借来的几两银子,即使周先明省吃俭用这段时间也花的七七八八了,到现在身上只有五百文钱,还要等到明日发榜之后做船费回渝州城。
“哎。”
周先明摇头晃脑的沿着湖边漫步,看着近在咫尺的画舫却上不去,不禁长叹一口气,“世间上最远的距离,就是这两百文钱的距离。”
晃荡了半个时辰,晚风寒冷刺骨,吹得他鼻涕直流,腿脚直哆嗦,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为了省下一些银子,周先明住的地方并不是客栈,而是临江城贫民窑中一户人家。
家中只有一个老者,街坊邻居都唤他一声白老头,白老头膝下有两子,都被征召去了边境戊关,而如今家里只剩下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孙女。
“周先生,回来了?”白老头起夜看到正蹑手蹑脚回来的周先明,不禁问道。
“回来了,方才和几个好友举办了诗会,倒是回来晚了一些。”周先明干笑了两声。
白老头忍不住道:“周先生真是大忙人,这次秋闱必定能够高中,老朽煮了几个鸡蛋,小环那丫头吃了两个,老朽也吃了一个,余下两个没人吃,周先生稍等片刻”
“不用了”
周先明刚要拒绝,只见孙老头走近屋中,拿出了两个水煮蛋走了出来,随后放到了周先明的手中。
“周先生拿去吃吧,放在锅中闷着,还是热的呢。”白老头憨厚的笑道。
“那就多谢了。”周先明感激的看了看手中水煮蛋道。
白老头一家就住在贫民窑中,吃穿平时都是不富足,全靠白老头在集市上卖油炸银鱼赚的一些辛苦钱活命。
“老朽就不打扰周先生了。”
白老头说完,便向着屋中走去。
“白老,你这后半生定能吃上八个菜。”
周先明看着白老头的背影,心中感慨了一番,随后也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一个破旧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窗户还是用破布挡住的,风大的时候根本就挡不住,甚至呼呼作响。
吃了两个鸡蛋后,周先明又喝了一大杯水,随后坐在桌旁,点亮了烛火,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地图。
那地图上山川河流,道路标注都是极为清晰,甚至一些地方还有特别的批注。
以大燕九道,赵国十三府为中心,其中又有诸多关隘,商道,周边辐射有东罗沙漠,南蛮十万大山,净土三千佛国,苍茫无边际的草原,东海无数群岛。
地图之详尽,天下少有。
“群蛇吞龙,风云动荡,这大燕”
周先明轻吸了一口气,眉头紧锁了起来。
他曾研究过古籍,发现一条规律,盛极而衰,当王朝发展到一定顶峰的时候,便会走向衰落,这是必然之规律,无人能挡。
而如今大燕与赵国和平发展了数十年,各方势力也是在不断寻求发展,壮大。
静中有争,天下大势亦是如此。
燕国占据了龙兴之地,也就是大周朝古都,披甲执锐之士足有数百万之众,戊守边关却是捉襟见肘,看似底蕴深厚,却四面受敌。
东北方向有强盛无比的赵国,南有坐拥十万大山的南蛮异族,西方有西域净土,而西北方向更是有一统草原的后金王朝。
古往今来,草原都是难以一统,就连当初的大周朝也没有彻底征服过大草原,而如今草原在燕国和赵国割裂的情况下,完成了一统,已经休养生息了二十年之久。
这头老虎蠢蠢欲动,磨爪利牙这么久,一出口便是想要吃人,就看这头老虎准备要吃谁了。
赵国和燕国相互征伐数十年,恩怨已深,几乎是势同水火。
国势如此,而当今大燕庙堂也是明争暗斗,儒门和宦官,军方都在争权夺利,人皇则是高座皇台。
庙堂之下的江湖更是深不可测,魔教卷土而来,佛教也欲东渡,真一教不是地头蛇,而是地头强龙,他怎能视而不见。
风云际会,天下格局,国势庙堂江湖,牵一发而动全身。
“天下就难有一统之日”
微弱的烛火下,周先明看着手中地图,良久之后他不禁摇头自语起来。
翻看了一会地图,周先明便有了些许困意,随后便倒在木床上睡了过去。
夜色如水,不知道睡了多久,耳旁传来争吵之声。
“不,我不要和你走!”
“刘屠户,欠你的钱都还了齐全啊,你就放过小老儿的孙女吧。”
周先明睁开双眼,随后起身披着一件外衣走了出来。
只见那破旧的院门大开,一个体型肥硕,满脸横肉的男子正不断拉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少女双手死死拽着木门,但是她的力气怎么可能比得上那肥硕的男子。
白老头在旁急的就像是团团转的蚂蚁,既不敢伸手阻拦,也不敢呵斥怒骂。
“白老头,你还的只是本钱,还有利息呢?九出十三归,这是规矩。”
刘屠户冷哼一声,“你今天不把利息还了,这白环小丫头我就要带走。”
“阿爷,救我,救救我”
白环听到这立马就急了。
这刘屠户可不是一个好人,据说他和三湖帮的牙人有着勾结,专门贩卖一些妇人,孩童。
“扑通!”
白老头听到,膝盖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刘屠户,那利息给容我几天”
“给你多久都没用。”
刘屠户一脚踹了过去,直接将白老头踹飞了一丈多远,“你这老东西炸银鱼什么时候能补上?”
白老头在地上翻滚了两拳,鼻子和地面碰撞,顿时鲜血直流。
“阿爷!”
白环看到这连忙喊道。
“别叫了,再叫我就打死白老头。”
刘屠户一把抓起白环的手臂,就向着门外走去。
周围邻里街坊也听到这寒声,纷纷探出了脑袋出来,一看到刘屠户的脸,大家都都是下意识缩了缩脑袋。
这刘屠户可是远近闻名的恶霸,经常给附近穷人放贷,事先白纸黑字一分的利息,但最终却会多要三分,有人报了官,但最终不仅赏了大板还要把钱老老实实的交出来。
他自称舅爷是衙役的执笔官吏,楚怀的心腹狗腿。
楚怀是何人,那可是江南道道主楚南英的公子爷,掌管江南道军政大权,手下府军数万之多,就是江湖豪侠,宗门高手,世家大族面对楚南英也不敢太过放肆。
而楚怀绮襦纨绔,不学无术,整个江南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临江城的人更是戏称为花花太岁。
若是在街上遇到喜爱的良家妇女,便会多方打听女子来历,随后背地里就会将女子绑回自己的临湖别院,肆意玩弄,享尽其乐,若是被妇女的丈夫寻到,他甚至会当面调戏玩弄,谋求快感。
最后则会把夫妻二人杀了,就掩埋在临湖别院当中。
临湖别院地下,不知道掩埋了多少孤魂野鬼。
最为轰动的一件事便是,他曾经还绑架过一对娇艳的母女花,谁料想这母女花背后竟然是江南道飞鹰堡堡主冯水木的妻女。
飞鹰堡在江南道也算有几分实力的存在,而飞鹰堡堡主冯水木更是有着三品修为。
当冯水木得知这消息之后,怎么可能会忍受的了,当即带上飞鹰堡数个高手杀上了临湖别院,想要将楚怀就地正法,谁曾想楚怀身边竟然有两个三品高手护身,并且府内充斥着精锐军伍高手,飞鹰堡的高手不仅有去无回,就连飞鹰堡的堡主冯水木也是惨死当场。
后来飞鹰堡就这样彻底在江南道的江湖当中除名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一方势力似得。
此事可谓轰动一时,在江湖和坊间都是引起了巨大轰动。
而后传闻楚怀虽然被禁足在临湖别院,但江湖中人依旧发现有不少小娘子被偷偷送进了临湖别院,其中猫腻人尽皆知。
现在提及楚怀之名,依旧让人不少妇人闻之色变。
“等等!”
就在这时,一道冷喝之声从远处传来。
刘屠户手中动作下意识一顿,眉头一拧看了过去,不禁喝道:“哪里来的老穷酸?”
“无礼!周某正是三十而立之时!”
周先明听闻,不禁道:“你可以说周某是个穷酸,但你说老,周某可就不能忍了。”
“爬一边去。”
刘屠户左手拳头一伸,随后用劲一握,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咯吱!咯吱!”
周先明听到这声响,顿时脖子一缩,脚步下意识退后了好几步。
“就这胆量,也想做英雄?”
刘屠户不屑的笑了一声,随后提着白环就要走。
“不,我不要”
白环哭喊道。
“刘屠户,求求你高抬贵手。”
白老头也是不断在地上磕头道。
但是刘屠户根本就不管不顾,提着白环便向着外面走去。
“不准走!”
周先明壮起胆子,一把抱住了刘屠户的大腿。
“狗东西!”
刘屠户大腿被抱住,顿时心中一怒,想要将周先明踢开,但是周先明就像是一个狗皮膏药一般,怎么甩也甩不开。
“找死!”
刘屠户看到这,当下松开了手掌,一拳向着周先明身上招呼去。
这一拳的劲道可是不小,打的周先明顿时哇哇乱叫,但是他的双手却是死死的抱着刘屠户的大腿。
刘屠户也是不客气,碗口大的拳头如狂风暴雨一般招呼来,狠狠的打在周先明的身上。
很快,周先明便松了手。
“老东西,就你这点本事,也敢装英雄?”
刘屠户骂骂咧咧,即使周先明松手了,他也没有收手,一拳接着一拳打在周先明的身上。
周先明一边大叫,一边用双手保护着身上的重要部位。
只见他双手死命捂住裆部,身体蜷缩在一起,就像是煮熟了的虾。
“啊!疼死我了”
随着那拳头落下,只能听到刺耳的哀嚎之声。
很快,周先明趴在地上就不动了,连呼喊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白老头连忙喊道。
“周先生可是此次赶考的儒生,秋闱的热门学子,你若是打坏了,主考官问罪下来,你也吃不了兜着走。”白环也是在旁着急的道。
“赶考的儒生?”
刘屠户也是冷静了下来,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周先明,心中也是害怕了起来,他说他舅爷的事情不过是吹牛皮罢了,若真是出了人命那他也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是一个赶考的儒生。
要知道楚南英也是儒门子弟,对于儒门学子像来都是极为重视的存在,打死了一个赶考的儒生,可不是几两银子就能压得住,尤其是还有这么多人在旁看着。
看到刘屠户停手,白环连忙上前查看,随后发现周先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手指放在鼻子上也没了呼吸。
“死死了”
“这就死了?”
刘屠户也是一愣,“我还没有用力,这老书生就死了?”
“死人了?”
“还是赶考的儒生啊。”
听到这话,周围邻里街坊都是低声议论了起来。
“那利息我不要了。”
刘屠户额头冒出一些冷汗,“是这老书生非要抱着我的大腿,他非要用脸打我的拳头,这和我可没有关系,你们可都看到了”
周围众人一片沉默,没有人说话,但眼中却是仿佛再说,这儒生分明是你打死的。
“和我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
刘屠户说着,夺门而出。
看到刘屠户走了,邻里街坊才缓缓走了出来。
“这书生不会真的死了吧?”
“刘屠户学过一些武学,劲大的很,真有可能锤死了这书生。”
“还真是可怜。”
白老头和白环也是微微一愣,心中不由得有些伤感。
“那那刘屠户走了?”
就在这时,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
只见周先明缓缓睁开了双眼,随后艰难的支起身子道。
“哟,这书生还没死呢。”
众人皆是一惊。
“周先生,你没事啊?”白环看到这,眼中浮现一丝惊喜道。
“没大事,但也伤的不轻。”
周先明顾不得脸上鼻青脸肿,叹道:“这段时间的打没有白挨。”
“周先生,你先进屋休息休息吧。”孙老头连忙道。
“不了,孙老先生,小环姑娘,我要走了。”
周先明想到了什么,心有余悸的,道:“那刘屠户若是反应过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
“明日就是放榜的日子了,你今天就要返程吗?”
“算了,我周某必定高中,看和不看没有什么区别。”
听到周先明这话,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周先明在白老头和白环的搀扶下,来到房间收拾细软,准备跑路,鼻青脸肿的眼中还带着一丝惋惜:“可惜这临江城的风土人情,太贵了。”
渝州城,城东玉兰坊。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小商贩也在两旁井然有序的摆着摊位,前方玉兰坊人声鼎沸,宾客汇聚。
“不要挤,不要挤,今天新出的马蹄糕十文钱一份。”
玉兰坊的伙计高声吆喝道。
“多少份啊?”有人忍不住问道。
“就是说啊,昨日我等了三盏茶的时间,最后竟然说没了。”
“今日三百多份,管够。”伙计笑道。
众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
安景一身青色衣衫,跨着小药箱,站在人群之后。
李复周而站在一旁,手中捧着一本书卷,似乎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其中,无法自拔。
今日出诊,安景特意叫上了李复周。
“这里倒是热闹。”
李复周看了片刻,随后合上了手中书册。
“这是新开的糕点坊,很好吃,也很有特色。”安景向着前方张望了几眼。
“又是檀云那个好吃佬让姑爷带的吧?”
李复周听到这忍不住摇头道。
“她只是提了一嘴,我也十分好奇,反正闲来无事。”
安景吐了口气,随意的问道:“三爷,你又不像周先生那般,要科考,为何还要天天看书?”
李老头,你就继续装,你真的是在看书,还是在看魔教的密函?
“兴趣爱好罢了。”李复周撇了安景一眼。
“除了看书,三爷可还有其他的兴趣爱好了?”安景笑眯眯的道。
“勾栏听曲。”李复周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将手中书册放进袖口。
安景:“”
“至于我为何要看书,你可曾听闻。”
李复周拍了拍安景的肩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两人随后相互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明白了。
“咳咳咳”
安景轻咳了一声,道:“三爷,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李复周双手背后,淡淡的道:“问吧,关于勾栏的学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他的我未必能够教你。”
关于勾栏的奥秘,我需要你教我?
安景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笑呵呵的问道:“假如说,三爷你是江湖之上的绝顶高手,你会怎么做?”
“嗯!?”
李复周瞅了安景一眼,“这话似乎我曾问过与你?”
“我也很好奇三爷的想法,是否能够从中得到一些启示。”
“有多高?比韩文新那小子如何?”
你也好意思拿韩文新和你比较?
安景在旁笑道:“韩文新那小子就是江湖鱼虾的水准,那三爷肯定要比他高的多了多,他也配和你比?”
李复周眉头一凝,沉吟道:“如果我要是江湖当中绝顶高手,那我肯定踏遍山川异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寻万千勾栏”
寻万千勾栏
安景眉头挑了挑,竖起大拇指,“三爷不愧是读书人,说的话真是滴水不漏。”
李复周这老小子,不愧是魔教人宗之主。
安景若不是见识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了,恐怕一辈子也很难猜到这小老头竟然就是魔教人宗之主。